
【鬼故事】【菊韵】鬼话连篇(一)(微小说)
大作家,好久不见,近来过得还好吗?
我们那边也放暑假了,今夜得闲,特地冒着狂风大雨来看看你。
刚刚得到消息,大文豪莫言获诺奖以后,首部新作《晚熟的人》已于2020年7月31日正式面世了。我想你是热爱写作的人,一定会关注这个重大好消息的。莫言自称自己是讲故事的人,他作品中的故事,讲得实在是太好了。
我现在身份不同,不会去关心尘世间那些乱七八糟的明星绯闻逸事,我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抽空给你讲讲鬼故事了。或许有一天,我讲的鬼故事会对你的写作有所启发呢。
我的祖母姓周,出嫁前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我的祖父呢,是她家里的长工。那年月里,除了家里穷,我的祖父在我祖母的眼里,简直全身是宝。祖父个子高,长得帅,心善性纯,身强力壮,据说平伸两只手与肩齐,可以轻轻松松地提起满满的两大桶水,根本不用扁旦。
我祖母与祖父私订终身的事被暴露之后,毫无悬念地被她的父母赶出了家门。可是,成婚三年以后,在公婆的眼里,我祖母的肚子依然是平平的,从未发现过半点害喜的迹象。
周围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我的祖母是一个非常贤慧的人。自己的小日子虽然过得穷,但她对待邻里和亲戚朋友很大方。
为了生存,我的祖父几乎一年到头在外面奔波。我们湖口靠近鄱阳湖,俗话说近水吃水,祖父做的生意其实很简单。他只是将从鄱阳湖里捕来的凤尾鱼,加盐晒干,然后贩卖到景德镇浮梁那边去。虽然夫妻二人总是聚少离多,但见面的短暂日子,便是二人的蜜月期。我的祖父是一个健谈的人,他大半生都在走南闯北,肚子里有一肚子的好故事。而我的祖母与常人不同的是,她最喜欢听的是鬼故事。
在我八岁那年,祖父因病离开以后,祖母便将她从祖父那里听来的一肚子的鬼故事,反复讲给我听。当我真正长大懂事以后,我才明白,祖母哪里是在讲故事给我听啊,她是通过这种复述的方式,不断重复地表达对逝去的祖父浓浓的爱意与深切的怀念。
有一回呀,我贩鱼走到浮梁县一个边远的小山村。那个村子很小,只有五六户人家,一眼望过去,所有的房子也都是破破烂烂的。在生意人眼里,凡是烂房子的地方,总是有需求的,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好生意呢。
“买正宗鄱阳湖里的凤尾鱼不啰……”
一连喊了三遍,我的吆喝声惊动了住在村子西面最末端的一户人家。
门开了,走出来的是一位长得很俊俏的少妇。(当然,比起我的屋里人,那可是远远还是要差八九分的)。
祖母每当讲到祖父想方设法夸她漂亮时,我总是看见,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瞬间呈现出年少时貌美如花的影子。当然,在我的眼里呢,我的祖母是十里八村最漂亮的祖母,我娘也是十里八里最漂亮的娘了。
当我进到她家里时,发现屋里很暗,几乎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幸亏屋顶有一片瓦片破了,从缝隙间漏进一丝阳光,不然,我真的没看见在靠墙边的角落,还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瞎眼婆婆。
少妇张开嘴老半天,似乎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由于在生人面前的过于羞怯,当时她的脸上布满了桃红一片,就显得更加有女人味了。(当然,比起我屋里人,一笑起来就露出来的两个圆圆的酒窝儿,又要逊色四五分了。)你祖父正说着的时候,冷不丁地抬手捏了一下我的右脸蛋,然后又飞速地用嘴亲了一下子,于是,我的两边的脸蛋,也跟那个少妇似的,蓦然红得更好看了。
少妇说了好半天,后来我总算明白了。原来呀,少妇是说婆婆想鱼吃很久了,但是男人因痨病早已去世,家里已无分文现金,可不可以拿一只祖传的瓷碗来换半斤凤尾鱼?……
我接过那只描着淡蓝色金边、镶着鱼戏荷莲图案的宝贝足足看了三十分钟,最后强行吞了三大口口水,只说了一句“这碗不值几个钱,你还是留下吧!”
我几乎是跑着离开那户人家的。当然,在逃离之前,我毫不犹豫地留下了我卖剩下的足足有三斤多重的凤尾鱼,我真心后悔没有第一时间来到这里,那样我的担子里至少会有足足的二十斤晒得干干的凤尾鱼。
我那时心里非常的清楚,就算我今天有九千斤晒干的凤尾鱼,也买不下那只产于明朝宣德年间的宝碗啊。
离开那个村子的时候,天快黑了,我只想赶快赶到浮梁县城的旅店住一晚,明天再备货去另外几个村子。我没想到的是,农历三月的天气,雨说来就来。我正走在田埂的小路上,四处乌风斗暗,豆大的雨点,打得我的脸上生疼,我当时睁不开双眼,更认不了路。为了避雨,我只好跑进了路边一片茂密的竹林。
一入竹林,我似乎走进了另一世界。
风也停了,雨也住了。出现在我眼前的,竟然是一间孤零零的小茅屋。
屋里点着一盏煤油灯,只有一桌一椅一床。床上有一床绣着鱼戏荷莲图案的被子,瞬间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床下铺着厚厚的稻草,整个屋内都透着一股浓浓的稻香味。更令我吃惊的是,桌子上的盘子里,竟然放着三只煮熟了的红薯。
我大喊了几声“有人在吗?”,竟无人应答。于是,我以一种感恩的心态,吃下了三只红薯,这才发现盘底的图案,也是鱼戏荷莲。我想这家的主人,极是爱鱼喜莲的吧。为了不弄脏漂亮的床单,我特意将床单收起来叠好放在床边的竹椅上,便和衣倒在稻草上呼呼大睡。
清早当我醒来时,发现外面的雨早已停了,我竟然是躺在一间新坟高大的墓碑上,碑文刻的是“亡夫XXX千古”的字样。这时,不远处有一阵接一阵的炮竹声传来,原来今天是农历三月三,是民间祭奠先祖的日子。
大作家,故事还没讲完了,天也快亮了,我要走了,明晚再续吧。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我问妻,昨晚下大雨了吗?
妻有些不解地望着我,笑着说,你是在说梦话吧,连续干旱了半个月,哪里来的雨。不过,还有三天就是七月半。小时候听老人们说,祖先不走灰尘路,一场送鬼雨迟早是会来的。
我抬头往床边的挂历一看,原来今天是我的老同学曹水林去世五周年的祭日。一个月前我就计划今天要去他的坟前拜祭的。他生前是一位称职的人民教师,最擅长的是教学生写作文,临走的那一天,他是因积劳成疾,累倒在讲台上。
人鬼殊途,阴阳两隔,对于普普通通的百姓阶层来说,鬼神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这,似乎与封建迷信无关,亦与个人的信仰或道德无关。可有一点我一直深信不疑:天理循环,善恶有报,在这个世界上,人之初性本善,好人是会一世平安,世世平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