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围城里的徘徊(小说)
和真淑一起逛完世纪商场,从北门出来后往西漫步。
真淑忽然很认真地看着我说:“我有一个问题,你能如实回答吗?”
我说能啊。
她说你要手捂心房虔虔诚诚。
我为难地看了眼自己拎着大包小包的双手,心说:我又没有第三只手,拿什么去捂嘛?
真淑的眼光从斑驳的树影中穿梭,悠悠地问:“这世上还有真的爱情吗?他和她是真的爱么?”
我摇头,无法作答。
爱情,在婚姻里像穿旧了的衣物,细心的呢,放在衣柜里保存起来,逢着好天拿出来翻晒一下,免得发霉或虫蛀,可到底还是有了些陈腐的气息,艳阳天也晒不透厚重的岁月;粗心的呢,扔至一边甚至打包送人,看见他人穿在身上,免不了回想一下到底自己是否也有过类似的一件呢?
日子水一样流过,婚姻里的爱情有些宋词里的韵味寻寻觅觅,冷冷清清……
把大包小包放进车里,我回头拉真淑走进一家叫上岛的咖吧。咖啡氤氲在两个女人之间,钢琴曲《同一屋檐下》一下下敲打了心扉。我伸出手握住她的:“开心点吧真淑。”
是半年之前吧,我正要回家,一个女人扬手叫车,我停住她却并没上来,趴在车窗问我明天早上可以用车吗?我说当然可以。身后的喇叭响成一片,正是下班高峰,我急切的说你先上来,她并无接茬。电话?我快速递名片给她,她闪身,我快速驶离。这个女人神经病嘛!
这个女人就是真淑。晚上临睡前,她加我微信,告诉我明早五点去庐州路第二实小接她,我回复好的。
初秋早五点,晨光微熹,一切还处在半梦半醒之间,车灯在空旷的大街上扫过,环卫工人的扫把刷刷地把昨日尘埃掠在一起,路灯次第闭上惺忪的眼,世界就这样黑白颠倒相辅相成。
真淑早就等在那里啦,这次她麻溜上车,让我关闭车灯开进附近的一个叫‘怡然居’的旅馆,她告诉我是来捉人的。
我一下兴致大增,把车停在角落,从这个角度望出去正对着一辆紫红色半旧的路虎,我们俩把车座放倒,仰卧在车里。蚊虫闻风扑来,我胡抓乱拍,捉到一只花蚊子狠狠地拍死。关上车窗又闷,她沉默着,我反复想:八成来捉她老公,肯定来捉她老公。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咱这是抓谁呢?”
我男人!真淑说。我侧过头,她不丑呀,脸若满月明眸皓齿皮肤紧致而红润,就是稍稍有点发福,岁月对这个立在青春尾巴上的女人还是蛮温柔的。并且真淑颈项耳畔手腕脚腕都是金黄璀璨,以我相面的功力看,这是一个标准的福气人儿。
我二十岁嫁给他,那时他一贫如洗,三间破瓦房一个生病的爹就是他的全部家当,真正的泥腿子泥瓦匠。父母并不同意怕我跟他吃苦,那时候我觉得他就是牛郎我就是织女,多宽的银河也阻不断我们相爱,我奋不顾身从诸城跑来青岛。她说着笑了,那种自嘲从嘴角晕满脸颊。
你老公长的帅呗!
不帅,就是会说,死人能让他说活了。
真淑盯着车窗,我盯着她。
你是怎么知道他住这个宾馆?我问。
他这俩月就不怎么回家,偶尔回家只是看看孩子,我问他是不在外边有人了,他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给你钱短不了你吃喝穿戴过好日子就行,别问那么多。我就在晚上等孩子们睡着后出来小区宾馆瞎转悠,就是在这儿发现了我男人的车,花了点钱买通酒店服务生,人家告诉我他在这包房,不肯告诉我房间号。
你怎么不……
你真有些话!
我还没问出来,她就打断了,我只好闭了嘴。时间一分一秒缓慢流过,我看着酒店窗户只有一个透出灯光,该不会灯光下就是车里女人要抓的那一位吧?我偷偷想,打起来要不要打110?
出来了!
我望出去,中年男人一手提了行李箱,一手拎着一个大袋子正从酒店大门出来,穿着黑色体恤卡其色长裤,个子不高,但很干净也没发福。我的第一印象这个男的蛮有素质,酒店大多数的人还在梦中,他没有拖而是提着的行李箱,不发出一点响声。他的身后是背黑色双肩包的女子,高高瘦瘦清清爽爽,鹅黄上衣白色短裙梳着简单的马尾。不是我想的浓妆艳抹搔首弄姿的贱货形象,也不怎么年轻。
发动车才试着我手抖得厉害。
已经出来了,你慢慢开,让他超过去你再咬住。她拿着手机悄悄说。
我刚要起步,她拍了我一下说:“不是你。”
我这才知道大门外还有一辆等待抓捕的车。
中年男人打开车门,把大袋子塞进去,低声跟女的说了什么,女的满脸笑意弯着身子上车,男人关上车门,这才把行李箱放进车后备箱里,然后男的快速钻进车里,车子无声的滑出酒店。
我们远远跟着,前头那辆车发来情报,男人和女人进入农贸市场。农贸市场是本市最大的海鲜市场,门前东西向的大街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我车后座的女人从容指挥,我们分别在路口找好位置停车,离着那辆紫红的路虎不远不近,我在西头,那辆车在东头,合围之势。
十几分钟男的提留大保鲜盒出来,女的依旧傍在一边,他们上车西向而行。这次轮着我在前面慢行,等路虎超车之后又紧紧咬住。
后面的车跟上来,又超过去,我以为抓捕开始,紧紧咬住路虎不放,等待行动。
姐,别跟太近,被他发现。后面的女人拍我,哎呀我发现角色有点翻转,后面那位从容淡定,我手忙脚乱浑身是汗,好像正在抓的是我老公。上班的点车流如潮,增加了跟踪难度,但提高了安全度,不容易被路虎发现。
话说到底谁抓谁?
好容易驶离市区,发现我们拐上了康成大道,去往高密的路。真淑指挥另一辆车拐弯打道回府,这样跟踪的任务就只有我了。
路虎在前,秋日的阳光笼罩着那团紫色一路西奔,永不回头般飞转,我拉着真淑不舍不弃紧追不放,是游戏?是人生?窗外的景物簌簌后退,我看到莫言笔下的红高粱血色般抖动,它又在诉说怎样的故事?将会是怎样的结局?耳畔开始回响“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往前走,莫回啊头.”到底哪个妹妹莫回头?
一直跟到高密火车站,我们开进停车场时,中年男人和那个女人正从车上拿行李。我说快快要不然人家就进去啦!车后面一直抓着我靠背的女人却把身体萎进车里,对着我使眼色:“姐,你去。”我张大嘴一只手指着自己问:“我”?我还寻思真淑冲下去打,她打哪一个我就从后面抱住哪一个,让她痛打落水狗,要是男的女的合伙打真淑,我就喊,喊啥呢?就喊抓流氓,对,就喊抓流氓!可真淑不下车,我去干嘛?我眼角的余光乜斜到那一男一女一前一后进入了售票厅。
姐,你快跟进去,看看他们去哪。
后来想起那天的事我就一直责怪自己不够机智勇敢凛然正义,看过那么多孤胆英雄的影片,一下车发现自己心慌腿软,明明不是贼,怎么心虚成那样?我气恨地拧了一把大腿还是有些鬼祟地走进大厅,看到女的在候车厅长椅上坐下来,男的很自然替她捋了额前的发,女的还是一脸盈盈笑,然后女的摆摆手,男的抚摸一下她的头转身离开。事过之后我反复回忆当时的情景,觉得自己应该蹭过去问一下女的去哪,然后假装惊喜的说哎呀咱们同路,然后再问刚刚那个是你老公吗,对你真好,如此这般套话。可我竞自作聪明地跑去售票口问了一句去胶州的火车几点?再转过头,男人已经出门,我便也尾随着出门,眼看着男人上车扬长而去,那团紫红色混入车流从清晰到模糊。我怅然回去车上,告诉真淑我什么也没看见。这事办的我感觉忒对不起真淑,所以之后我就对她特别好。
回程我开的慢,想舒缓一下绷紧的神经,真淑缄口我也不知说啥,就看见莫言的红高粱一个劲儿随风嘚瑟。其实我很想问问真淑为什么不抓住男人问个究竟。进入胶州界真淑问我:“姐,那个女人——比我漂亮吗?”我摇头,怕表达不够又多摇了一次。
带着办事不力的愧疚开始了和她的友情,其实真淑真的是不错的女人,用我们这儿的话说就是特别有抻头。后来真淑告诉我他们有三个孩子,俩闺女一儿,丈夫做房地产,也不算很有钱,中产阶级吧。真淑仨孩子俩剖腹腹产,为了给男人生儿子也是拼了。可就在她怀三胎的时候男人出轨,现在儿子二周岁,真淑是在男人出轨一年后才知道的。
男的一直没提离婚,真淑也从来没闹过,生活费总是如期而至,男人匆忙的背影若即若离。真淑说离吧给贱女人腾出地方心有不甘,不离吧又如同吃苍蝇,恶心难当。问如果换作是我,怎么办?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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