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成长】【柳岸】恍月(小说)
一
“时代的一粒灰,落到一个人的头上就是一座山。毛毛再也顶不住舆论的压力,她疯了。那天,空中布满了密实的云疙瘩。厚而密的黑云翻滚着,咆哮着,一如悬在空中的汹涌江水。一个巨雷砸来,密云被豁开一道口子,倾盆大雨顿时下个不停。紧接着,怒吼的树林开始拼命摇摆着魔发般的枝杈。毛毛一头钻进密匝匝的雨帘里,全身湿透也浑然不觉。她一边手舞足蹈着,一边发出瘆人的狂笑。”章节至此,雨薇停止敲击键盘的手指。把一个正义感非常强烈的女主人翁安排到这个结局是她意想不到的,也不是她的初衷。
本来,创作之初,按她的思路,是要给她安排一个非常完美的结局。小说内容是:马路上发生一场离奇的车祸,那周围没有监控和任何可供公安人员侦破的信息资源。偏巧,这一幕让毛毛看到了,那个肇事者是她要好的朋友。她没有顾及太多的情感,毅然而然地选择了为正义挺身而出。行文至此应戛然而止,但随着她不能自已的情感涌动,思维一步步恶化,最终还是以众叛亲离,其他要好的朋友纷纷离她而去,她经受不起打击,精神崩溃的悲剧而结局。
故事和人物虽是杜撰,倘使是因为自己的情愫而左右着,就有点儿自私。毕竟,既然创作了,就要对主人翁负责,对读者负责。
“世间的故事有成千上万种,又有多少是完美的结局呢?”雨薇站在窗前凝视着深邃无底的夜色,关不住的灯光跳出窗外,在一棵广玉兰稠密的枝罅间跃动。浅淡的月华落在嫩绿的叶子上,与灯光交织,发出的光晶莹而含蓄。她折过身,轻轻地叹息了一下。
她酷爱文学。滔滔之水般的灵感从她跃动的十指间,从噼里啪啦的键盘上流露出来,幻化成字,编排成文,不觉然已数个春秋。之前,她自知文学功底有限,加入的都是小网站。而小网站没有名气,要么稿件断裂,要么网站维护成本等原因经营得都不长久。她的作品和创作方向没有名师指点,就像一个黑夜的迷途者,瞎碰乱撞,功底也踟蹰不前。
通过其他友情网站的链接,她也曾不止一次拜读过江山文学网里面名人、大师的玉锦之作。再回头翻阅自己的旧作,较之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她几次鼓起勇气想进入这个文学网,最终都没有下文。圈子内的几个小网站几乎都走向了不归路,她也成了一个覆巢下的雀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文章向何处安放。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终于迈出了投入江山怀抱的第一步。那时候,她随公司组织的旅游团出省旅游,临打道回府,跟着购物团在一家大型超市买东西,路过水产区域。那里面鱼缸、鱼池很多,排放得很是拥挤,两排之间的通道非常狭窄,一个体格健壮的青年男子正弓着腰伸手捞鱼池里的大虾。那池很深,他的腰弓成了九十度。为了维持身体平衡,不得不翘起一条腿来。那条腿伸出好长,以至于挡住了大半个通道,人们只有十分谨慎地侧身而过。雨薇此时走路的用心上实在不敢恭维,她正酝酿着一篇尚未杀青小说里古灵怪气的精彩片段。雨薇可以打十足的保票,对面过来的中青年女子也绝对没有正视眼前的路,否则,她们不会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个满杯,还听到对方手机跌落在地上的声音,她的左脚也被来者狠狠地踩了一下。雨薇受到惊吓,思虑成熟的美篇金句也顷刻化为乌有。
她知道这里面有很大的责任在自己。如果遇上的是伺机碰瓷者,故意弄个假苹果七或价格让她掂不动的名贵手机模型找她索赔,怕是哭都来不及。于是,她开始后悔,身在异地他乡,倘使认真地走自己的路,何至于此?
她再仔细打量那女子,相貌长得和自己一样漂亮。凭她人际交往的多年经验和直觉,但凡相貌和顺的人,大多很善良,但也不排除时运不济,遇上后者。她心乱如麻,侥幸地默默祈祷着。
“对不起,是我不小心碰到了你。”对方一边拾起手机,一边赶忙赔不是。
“对不起,我也没有好好走路。”她既然主动认错,那就不是碰瓷者。雨薇七上八下的复杂情绪仅是一瞬间的运存,也是瞬间溜走。心情像悬在空中的石头一样落了下来,极度虔诚,倾腹倾肺地低婉认错。
“对,我是笔名花木兰的心理咨询师。”对方的手机确凿地说没有摔坏,当优美的来电提示音响起时,她虽然听不到电话那头的声音,却能听到眼前的这个女士言辞异常清晰。
“花木兰!你难道就是江山文学网里的那个大师?”雨薇懵了,这是她在江山文学网上崇拜的偶像,只要她的作品发表其上,她必酣畅淋漓地读上数遍。她既觉得欣喜,又觉得不太可能。千里遥远来到这人海茫茫的广袤之地,却一头撞在偶像的怀里,这比中大奖的概率都低一大截。
当她获得对方肯定的答复时一如遇到日日期盼的亲人。她们都是文学田园的耕种者,志同道合,有着太多的共同语言。她也由衷地倾诉自己如无头苍蝇一样的惶惑,在花木兰老师的悉心鼓励下,当机加入了江山文学网,成为了其中一员。
她与花木兰等一些大师级的作家因江山文学网而结缘,建立了旖旎的友谊桥梁。她不仅把之前束之高阁的文章陆续发表其上,还创作出许多新芽一样鲜嫩的作品,并且还得到了他们的裨益真传,悉心纠正了她许多标点符号不正确的用法和一些不规范的用语。让她喜不自胜,也非常有成就感的是,在大师们反反复复地精心修改下,有好多篇文章被评为精品。红星闪烁,点缀其中。
“依靠别人修改毕竟不是办法,就像一个人拄着拐棍走路,不是长远发展的方向一样。”有一次,花木兰老师在微信里跟她聊天,语重心长地告诉她一些注意要领,鼓励她自己去修改,去完成,这样才是出于自己水准的优秀作品。渐渐地,她终于丢掉了拐棍,在文学的道路上大踏步行进。
她孜孜不倦地写,读书无数,阅历无数。只要不占用工作的时间,她就会把真挚的情感和激扬的文字变现成随笔、散文、小说等发表其上。
电话响了,是花木兰老师打来的。对于雨薇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发表的都是以悲剧结尾的小说,她很疑惑,难道雨薇在生活上遇到什么挫折?她必须打破砂锅问到底。雨薇心事重重,终于把家里的不幸和一直以来隐藏的秘密和盘托出。因为从江山文学网的文字里她读懂了正义的内涵,所以她既不想扪着良知接受别人的恩典,也不想把知遇之恩的好人落井下石。她不觉然迷路了。
电话那端陷入沉思。好长一段时间,才轻声地问:“你认为该怎么做呢?”
“从江山文学网的文字里我读懂为人处世要行得正,坐得端,三条大道走中间。”她痛定思痛,斩钉截铁地说。
“我佩服你的勇气,我也会竭力为你的家庭伸出援手。”花木兰的话言简意赅,叮咚悦耳,一如让她在严冬看到了寒梅的绽放。
二
“妈妈,什么是脱肛玉米粉?”她的小女儿走了过来,好奇地问道。
她的问话打乱了她积累好的素材,转过脸来,看见雯雯手里拿着绿色的编织袋向她走来。那袋子里面还没有清理干净,弄得她浑头抹耳都是粉末。
那原来是盛杂粮的袋子,朋友送给她的。至于上面的唛头标识,她还真没有注意。她从雯雯手里接过来,见上面清晰地印着“脱胚玉米粉”几个大字,差点没笑出声来。她的女儿那么小,还不识得几个大字,摸上一本书,无论对与不对,就敢大胆地念,大胆地读。就如同她的哥哥小时候一样,识的字数还是个位时,就踩着方凳,用小手指着悬挂在墙壁上中国地图的下方国歌词,生涩地念呀念。他把“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读成“每个人被追着发出最后的叫声”。她与丈夫江林先是怔了一忽儿,继而笑得前仰后合。那时候,她的宝贝儿子几乎隔三差五地爆出让她笑岔气的金句,弄得她笑点一步步下滑。现在,小女儿又是这样。两个孩子既可爱,又开挂。她想笑,却怎么都笑不出声来。自从江林得了尿毒症,笑的权利就被无情地剥夺了。
这种不争气的病,是没完没了的医治,透析,再医治,再透析。病情始终不见好转,而且还有恶化的倾向。家里的微薄积蓄像骄阳下的露珠,很快就蒸发掉了,日子如履薄冰。之后的治疗还要举债维持,而且还看不到希望。医生告诉她,唯一可行的路就是换肾。这样,向好的方向说,只要能找到与他相匹配的肾源,术后不出现排异,就算大功告成。机率有八,不换,就是一步步走向消亡。医生知道她家里的拮据状况,只是告诉她,需要的是一个天文数字。
雨薇想笑。可是,她努力挤出来的笑比哭都难看。
“妈妈,你怎么了?”雯雯不解地将编织袋拿在手里,反复地琢磨,又没看出端倪。她为雨薇的表情感到好奇。
“没怎么!”雨薇强作平静,看了看外面浑浊的夜色,折过身来问,“雯雯,该休息了吧?”
“妈妈,我饿。”
雯雯的确很饿,家里境况捉襟见肘,不仅江林需要治疗费,儿子正在读高中,也需要生活费、补课费,到处都需要花钱。她只有努力克制家里的开支,饭食更是好不到哪儿去。雯雯吃饭很挑剔,只要不合她的口味,趴在桌子上闻一闻,可以摇摇头一点不沾。现在,她正是长身体阶段,没有好的营养补充,怎么能正常发育呢?
雨薇心情烦闷到极点,创作的激情一如风卷残云。如果有可能,她情愿躺在病床上的是自己。她爱抚地摸着雯雯的脑袋东张西望,多么希望在她的家里面能像科幻小说里写的那样,只需用眼一瞟,就能在饭橱或餐桌上看到女儿最喜欢吃的汉堡包之类。
此刻,江林正躺在楼上的床上睡觉,听得出他匀称的气息是在酣睡。自他染病以来被病痛折磨成病恹恹的样子,每夜几乎都是浅睡,能够进入深睡眠都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她不想让女儿搅了他的好梦,就安慰她说,这就去夜市为她买好吃的。而后她摸了摸干瘪的衣兜,轻轻地叹息着喘了口气。
三
红色的夕阳把天空照亮,活泼的新城也镶嵌上一道金边,看上去美轮美奂。春天的脚步姗姗来迟,迎面吹来凉凉的风。但大街上的少男少女还是换上非常时髦,非常摩登的单薄衣服携手闲逛。他们这般大胆的作风几乎渲染得整个城市都不食人间烟火。这是一种绮丽,是一种浪漫。对于雨薇而言,这种心态是那么相近,近的一如与江林携手在昨天。又那么遥远,远得从日出开始,就不再希望看到日落。她也随着人群行走在大街上,几乎失去了灵魂。
“雨薇!”她像极没有目标的游神刚晃到自己的家门前,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看样子那人已经守候了多时,“我终于等到你了。”
她扭头看了看,是彦利。对于他,雨薇是不屑一顾的。他的公司与她任职的公司紧挨着。之前,江林就是在他公司上班,受尽了他的窝囊气,江林发病是否与那段时间的坏心情有关系都未必可知。彦利开的是家具公司,他是数学专家出身,对于员工的工资非常敏感。只要哪一个员工月底收入颇高,不管业绩如何,都会大做文章,非得给他们削到平均水平;他还对没有亲情的人任职核心岗位心存戒备,江林就深受其害。虽然他工作各方面都出类拔萃,不仅工资愈来愈低,最后还从原来的重要岗位上滑了下来,给他安排了一个几乎闲置的小角色,取而代之的是他姨丈。江林气不过,一张辞职书从阴霾的环境里走了出来。
“哪股仙风把你这尊大神吹来了?”雨薇不无讽刺地回道。其实,雨薇最清楚,彦利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不得不求救与她。
“看你说的,我知道,我对不起江林,是我混蛋。这会儿报应来了,一把大火把我的家业烧了个精光。”彦利垂头丧气地喃喃着,“雨薇,我知道,就你自己在场,也录制了手机视频。这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之前,我千错万错,你大人有大量,念在我可怜的份上,帮我一把吧。你最清楚,我是冤枉的。我这次更是孤注一掷,用我唯一居住的楼房和仅剩无几的资产作抵押,冻结了韦志云公司运营的账户。如果这次官司输了,我就会赔到十八层地狱。到那时,我死不瞑目。”
“行了,你回去吧,我想安静安静。”
“雨薇呀!我知道你家的状况窘迫,特意来看看你。”彦利走了,韦志云来了。韦志云是她的公司老总。他直接大跨步走进她的家里,而后将一兜子的汉堡包、炸鸡腿等雯雯喜欢吃的零食放在客厅的茶几上,稳健地踱着步子,颇有领导慰问下属的风范。
雯雯得到好吃的食物,如获至宝,非常懂事地说一些感谢的话,然后拎到自己房间里慢慢享用。
“谢谢韦总关心,让您破费了。”雨薇心神不宁,她知道韦志云来她家的目的。
“雨薇呀!咱们公司全员上下都是兄弟姐妹,亲如一家人。”韦志云很是谦和。在这一点上,也是雨薇最为佩服的,“既然是一家人,咱们就不说两家话。我已经和你说了五六次了,公司就是家,有什么困难,有什么推心置腹的话尽管讲出来,否则就见外了。”
“老总,也没有什么。我的这个家是烂泥扶不上墙。”雨薇叹息道,对他的造访很是敬畏。韦志云心眼不坏,他会在每年的年终按绩效考核给每一位员工发弹性奖。碰上业绩差,家庭状况不好的,他会在应得的奖金基础上额外补发特别辅助基金。他的这一壮举赢得了全员的掌声,后进生也常常知耻而后勇,第二年再迎头赶上。因为雨薇要照顾她老公,迟到是常有的事,年终她也感恩戴德地分享过老总给她特殊照顾的红利,这也是雨薇安安稳稳留下来的原因。但是,这一次,的确不一样。自从火灾之后,她总是在有意无意地疏远或逃避着韦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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