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清晨有人敲我门(散文)
一
黎明,有太阳照样升起的恒久美,在晨曦里还应该有婉转如乐般的敲门声,我喜欢有美声唤醒每个尘世的黎明。
静悄悄的黎明很美,有声的黎明更生动。我还相信,黎明才是诗的一天的开始,每一个走进我黎明的人,都是充满了韵律感的诗。
高中毕业回队干农活,当生产队长的叔,每个早晨五点必敲门。那声音惊破了我的贪睡梦,也好,我不担心每日下田迟到,所得工分有叔敲门的功劳。
当了老师,送高考,那些年,每个晨,4:30必须起床,一架“鸡啄米”闹钟,总是“半夜鸡叫”,不是雄鸡高鸣,而是鸡喙啄木声,仿佛是拿爪子叩门,一陪便是16年,学生说,就是抓不住老师迟到,不然就有理由跟我“磕一把”。
退休了,早晨属于我了,真正回归了自然醒,可走进江山文学,枕边的手机被外孙设计成敲门惊醒声,那个“浪花友群”是个启明星群,屏上闪几下,“砰砰砰”三声,怕惊醒身边的妻,马上爬起来,按下余后的叩门声,让清晨归于沉寂。
妻子也挖苦我说,属于自己的晨睡时光,偏偏要人打扰,是犯贱了。我说,那是保持青春状态,一辈子耳畔响着敲门声,说明人缘好,起码有人惦记。妻无语了,其实,她也是不喜欢我赖床。
二
在浪花群,凌晨四点多点就起来打更的是望雪社长。问早安,发奖状。这是他的规定动作。我说他是世界上最早问候“早安”两个字的人,也怪了,那些活跃的文友一呼百应,都出来闪脸了。一整天,群里始终还在问早安,即使午后,也有人敲门。望雪社长是一位活跃在工地上的建筑工,早晨属于他。他说,他是自己给自己敲门的,然后唤醒别人。
我问他什么动物最贪早?他说自己是一只“庚子鼠”,是啊,最起早的是老鼠,《封神榜》里的土行孙便是,他以铁棍为武器,以遁地术称雄诸神。望雪社长说,他就是在工地扛着钢筋穿行在晨晖里的老鼠。今年遇到了新冠疫情,可他们只是加了个面具,没有歇工。此时,我倒觉得作为生肖的鼠,和自称为“鼠”的劳动者,无比可爱,想捧在手心,注视着它用嗅觉感知着眼前的世界,它并不想逃离手掌大的空间,是安适还是短见,我实在不能剖分。
他跟我谈起“诗和远方”,便做了一段诗情画意的描述:晨晖一缕,射出的光柱简直可以数得清,还沉睡在被窝的人,肯定不能分享这些迷人的光束。一袭纱样的白雾,打湿了发梢,涂润了眉毛,压低了衣角。晨风里唯有清爽的味道,他特别强调,是清爽的味道,不是一种心情感受,是味道,钻进了人的七窍。他有时候在半路把这些感受简单诗意地描绘一下,发到群里,我们仿佛看到他行进在一个诗意的比武场。
他将工地比作道场,他是每日迎着晨晖来坐禅的人,而江山文学的浪花社团则是他的诗和远方。尽管他的诗歌很少,他说自己每天都在捕捉生活的诗,心中不曾放下诗,不曾离开诗意盎然的江山。他说,不在于精或不精,关键是让自己每天都有精致的生活,只想把自己安放在一个精神的祭坛上,让每一个早晨属于江山,每一天都从江山这里出发。
他是一个诗的流浪者,更是一个诗的坚守者。一个诗者每天来敲我文学之门,这是怎样的诗意和鼓舞啊!
在群里发奖状,让我想到了上学那阵,获奖的频率让人期待得失去了兴趣,而这里,一张奖状无法张贴在自家的屋壁上,却贴在了心坎上,那些鼓掌的符号,虽然有些虚幻,可同样让我听到了掌声雷动的效果。
望雪社长用一个“早安”叩开了我们的梦,他也用诗歌敲着自己的生活之门,如果我们理解江山文学仅仅是一处文字的乐园,则太肤浅了,她应该是走向新生活的始发地。
望雪社长的心态是阳光的,他总想表现他诗人的身份,口占一诗《晨》发给我:我是一只晨鸡/啄开你的门扉/我是一只早鼠/穿行在日子的诗意里/我是一个搏浪的人/唤醒每一天潮汐,推出灿烂的江山浪花……
他的富有是拥有一个不一样的黎明,贪睡于黎明是享受,被人叩开黎明的门是诗意,行走在黎明的晨光里,多了一道与之共辉的人生旅途。
三
和我一样属于夕阳红阶段的“习之乐哉”,每日清晨在QQ发来一个“泰山日出”动感图,还伴着“蹭蹭”升起跳跃的夸张乐声。有时我在晨梦里,妻子戏谑地说,泰山鸡叫就是早。
曾经两次登临泰山,我知道,我记下了脚下的路线图,那些泰山的细节还是一片空白。习之乐哉的“泰山系列”是他在“散文在线”时就有的雄心勃勃的写作计划,但他说在那里写作“不来电”,早晨和晚上都是暮色苍茫。这些俏皮话,不是发泄,而是深刻表达,写作就像恋爱,来电才有可谈。一席话,胜十年书;一江山,倾情相付。我把我们的“晨谈”成为“晨读”,读彼此对文学的理解,江山成了我们晨读的大课堂。
他羡慕我,当然我看作是激励,他说怀才抱器的“大海系列”在江山文学“波卷浪涌”,他想呼应千里外的浪涛声,果真,泰山日出的诗意唤醒了他心中还在沉睡的泰山。他戏称我们是“山海兄弟”,结成如此“袍哥之义”的,怕是史上难寻。他告诉我,每日凌晨4点是他携文字独行的时间,老妻也抱怨他是“独行侠”,怎样让妻子也喜欢上文字,他说非常感谢“江山书吧”的朗读者,妻子居然隔三差五地催要他的有声作品。他只能说最近好作品是“雨后春笋”,自己的文章就是“迟来的爱”。
静悄悄的晨,没有早起的鸟儿临窗鸣叫,我们的写作思路畅行无阻,我们俩总是互发原稿,“指瑕润色”。我喜欢他的质朴风格和老故事,但我的批评总是少不了,问他:你写的散文是告诉读者你是什么样的生活,读者有兴趣么?他如梦初醒,告诉我,他要让读者从文字里看到我的生活为何不一样。于是,他每篇文章写完都要转换一个身份,当自己文章的第一读者,看看从“习之乐哉”的文章里得到了什么。他明白了,少了充满灵性的感悟,就像一截枯木,他要让枯木发个新芽。
他也给我很多猛醒的点评:飞远了,属于大海的儿子,请随海浪起伏。这是对我用笔过于恣肆的隐晦批评。
每个早晨是不一样的。我想起那首《格桑花》的诗:每个清晨都不一样/我的窗前紫薇花开始绽放/星辰的泪珠滴落在花瓣上……
是啊,我们是蘸着情感的墨水,润色每一篇文章,昨晚的星辰装在胸中,借着春光轻放在文字的瓣儿上。
记得一位哲学家说,给别人赞美,不是希望对方原谅自己,而是感激别人美的赠送。
泰山的石刻原来是泰山人的精神符号,泰山的螭霖鱼原来是泰山日出的化身,泰山灵芝原来是泰山人心中不老的花……
这些,都是习之乐哉笔下的水墨画,更是蘸着乡愁记下的诗章。我在泰山那安了一双千里眼,可以将泰山的风物真实地传递到我的眼球。
是啊,习之乐哉深情地说,江山真大,可以装得下怀才抱器的“黄海浪花”,可以播放“泰山日出”的画面。
四
谁说“流水无声”?谁言“落花无意”?
相遇文友“李湘莉”,我可以回答这样两个诗意的问题了。
她是赣江边上人,一个“职业杀手”,我这样称呼原本是因她也喜欢起早,总是QQ闪出一把宝剑,寒光凛凛,她生动地称“闻鸡起舞”,她是一个“依赖性”很强的写手,总是问我下次写什么,其实是让我给她打气。就是她成竹在胸,也要说说自己的写作计划,而且问我写什么,她怕我嫌她啰嗦,总用“一日之计在于晨”来堵住我的嘴。其实,那种交流,往往触发了写作的冲动神经,就像我写作《九大桥》,就是受了她写的赣江支流禾河浮桥的影响,原本是我想让她羡慕生嫉妒,看看我们村的那座记录文革历史和载着开放新篇的桥,后来竟然让我对着自己笔下的“九大桥”泪目很久,因为岁月是容不得我们调皮的,那些日子的记忆,都是带着一种痛。
她说,在江山打磨一篇文章,就是“小试牛刀”也要磨半天。严谨的写作态度,是一个写作者走得更远的保证。我为她有这样的认识而感到欣慰。
说实在的,我曾小驻九江,登临匡庐,背着《石钟山记》走上石钟山,进过井冈山腹地,可没有到赣江边漫步,是李湘莉的文章延长了我的“短脚”。
她的《水田里的母亲》,让我羡慕好一阵子,我是北方的旱鸭子,旧时光里我的母亲灰头土脸,原来是没有一方水田!可我又担心母亲的尖椒似的的小脚插进水田拔不出……
她的《春光泼了一地》,本以为就是大地沐浴春光,原来是沟渠里,小溪中,赣江水中,春光有着水样的年华,人家的春光是重影的,让我也生出心驰神往来。
她的《牛吼江》,一开始觉得土气得像我们队上那头跪地不起的老黄牛,原来那是了不起的“红色摇篮”,我演绎了一段逻辑:积弱的中国本来是一头牛,革命成功的中国才是一头雄狮。
谁说“流水无声”,最美的声在文友湘莉的“赣江系列”里。
我写出《你们——来晚了!》一文,甩给她编辑,却被她退回来。那个早晨,她晃着一把剑,问我,到井冈山时,已是深秋,没有来晚?
于是我增补了一段晚秋车行井冈看到满山落红飘粉的杜鹃花海。将“来晚了”的境界做了进一步的扩展。我把“落花有意”写进了文章,颠覆了“落花无意”的悲观意象。
写好了文章交给了湘莉老师,我习惯等第二日的早晨,一把悬在头上的剑,她的剑图成了我的闪光“晨钟”。因为有文章,我们的每一个早晨都不一样了。
五
认识了“孤独小男孩”,我的眼界开阔了,一下子喜欢上了森林,源自他对森林的款款深情。
每个早晨,QQ上多了个肩扛一捆柴的图标。我试解他的笔名,认为他并不“孤独”。
我说我是“拆字大师”。“孤独”两个字拆开,看见的是一个顽皮的孩子,这个孩子见瓜就摘,见兽就抓,见虫就捕,孤独么?这些足以撑起一个森林人的多彩世界。
他说他找到了一个认识东北“乌拉草”的伴儿,找到了一个可以认真倾听“伐木丁丁,鸟鸣嘤嘤”的古诗美韵的人。他很满意我为他的绝品文章《多彩的森林》做了雪景配图,雪不仅仅是白色的,在他的世界,雪是多彩的,因为我读懂了森林的颜色,在一色里看到一个多彩的世界。
我们的早晨也很沉重。你看看这些对话,就明白了我们怎样拉近彼此的世界:
“和泥拉锯请也不去!”我说。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说。我明白他是在对着森林忏悔。
“驴粪蛋,外面光,原来撒上一层秋霜。”他说。说着就撂下一捆柴(QQ卡通图),告诉我他去干活了。他属于森林,我抓不住他的。
这些耳熟能详的俗语拉近了我们的距离,是初次谋面的老乡感觉。
走了几个东北的城市,还真没有钻进大森林,“孤独小男孩”无疑为我的世界构筑了万木葱茏的景观。我在江山,可以呼朋唤友,一个走在江山的写字人可以用文字拉近自己喜欢的人。我并不想俗套地感谢江山的知遇之恩,只想深情地说一句:江山,走进你的精彩,我眼花了,生怕我的选择无意之中得罪了某一位。可我又想想,凡是笔下放生文字的人,都是在岁月里坐禅的人,怎么会怪我漏掉很多朋友啊。“见字如面”,一见如故,不必来个自我介绍,江山人都有自己的文字名片。
浪花的作者罗莲香,在我心中仿佛是一个还在踢毽子的小女孩。我们有着很多共同点。师范生、教语文、迷上写作……所以她呼我“师兄”,她有个QQ网名“香如故”,她每天早晨要起早到校,走前总是“释放一抹香”,让那个图案绽放花开一瞬,我戏称是“走留香”。
用美好的心情,握住那支创作的笔,笔下流出来的文字总是带着温度,这就是“香如故”,她也代表了江山人的温性,每一次所遇,可能都是诗,这是我徜徉江山得到的最美诗意,或许明天早晨会有一个“香四海”、“香四季”,能够给美好的相遇做无限的联想,还有一个世界是这样的么?我常这样自问,然后点点头。
其实,我对她的要求和期待太多。罗莲香是江苏镇江人,在中学语文教材里,关于这个地方,有着很多涉及,在我的心中,镇江是诗的一方净土。例如王昌龄的《芙蓉楼送辛渐》,“一片冰心在玉壶”,本就是把镇江的一江水比作“玉壶”。又如辛弃疾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我不曾到过,总觉得是遗憾。那日我与她谈及,她说,镇江需要她这支笔。这是多么自信啊。她打出一行字:诗人说镇江是“玉壶”,我想把最美的文字放进这盏“玉壶”里;词人说,“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我将风流拉回来。
六
每当我发表一篇文章,第二日的早晨是我最期待的,又担心这种期待会落空,但从来没有落空,这种忐忑的心情,让我有着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一般的体验。其实,这是因为一个人,他叫“雪胎梅骨”。
当初,我与他相遇在一个短文学网站,名字还是我根据他的想法给他起的,他的形象从此定格在我的心中。
瑞雪孕胎,寒梅刻骨。这八个释文的字,是他网名的备注。QQ里他是一个小孩,扛着一枝梅,蹦蹦跳跳。可在我的眼里他是一把刀,所以我称他是“梅骨刀”。
我的文章下,若没有他的点评,似乎就是不完整。早晨,我先酝酿回复的文字,总是觉得言不及义。正如文友跟我谈的,梅骨刀的评论:一言便达肯綮处,一语便成解牛刀。准确犀利,还有什么样的评论可以突破这个特点呢?当然,他从来不喜这些溢美之词,谦谦君子之风,是给他的写真。只要赞美一句,他便扛着一枝梅走了。一个可以在别人的文章里找到美的人,一定是一个最富情调的“寻寻觅觅”的人。雪胎梅骨曾经说,人长着两只眼睛,就是为了注视美而存在。
七
人生的节奏,本来在退休时就会陡转改变。年轻时养成的早兴习惯,到老还是没有改变,那日,在市立医院住院,一位医生跟我说,一旦改变了习惯,人可能就生病。我曾揣想这位医生或许知道我喜欢早起喜欢有人敲门的习惯,而做出了判断。
那日遇到我三十年前教过的一个学生,听说我在江山写点豆腐块文章,他说,老师还是那么在状态。我说,我喜欢每个早晨有人来敲门,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显得尴尬,插话回答我说,可不是,老师也不喜欢孤独,可那时我们就不喜欢大清早敲我们宿舍的门,想赖床也不行。
我喜欢“晨兴理荒芜”,趁着清晨头脑清醒时,爬梳整理昨夜草就的文章,更希望那些朋友闪着卡通头像来敲我的门。若某日我听不到敲门声,我会不适应的,会心生疑窦啊。
“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若苏轼肯把这句诗给我,我想做一回江山文学网的“野人家”,恣肆我的情丝,放纵我的笔墨,“野”到地老天荒时,每个晨,都有朋友来敲门,敲醒我的黎明晨光。
朋友习之乐哉嘲弄过我说,根本不怕打扰我,因我故做假寐状。
2020年8月6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