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一天凌晨，刺骨的寒风灌满了院子里的犄角旮旯；堂屋的屋檐上，平房的房檐上，以及驴棚的茅草檐处都缀着冰溜子。驴子二黑正瑟瑟地收着身子大口地咀嚼着石槽里的碎豆秸，它知道快要上工了。
　　 东方还未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二黑已经把石槽里的碎豆秸吃了个精光。因为它知道要吃饱肚子才有力气干活。二黑抬头朝主人住的屋子看了看，没多大一会，主人的屋子就亮起了灯。二黑知道它的主人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穿衣服、洗脸、刷牙、倒尿罐，然后就是做磨面糊糊的准备工作。冬天天冷的时候还要多加一道工序：就是往磨盘里浇上一暖壶热水，把冻住的磨盘烫开。
　　 一切准备好了就该二黑出场了。主人先是来抚摸安抚它一番，便给它脖子上套上“扎脖套”，再给戴上笼头、蒙上黑眼罩；接着便把它牵到磨道里，给套上“驴夹板”，再把磨杆系到磨盘的木楔子上，拴好“牵嘴绳”。二黑已然穿戴好了“全副武装”，只听主人一声“驾”的命令，便就围着磨道转圈圈了。
　　 二黑现在也不反抗了，任劳任怨。之前，它反抗过，却遭到主人皮鞭的抽打，并且还饿了三天的肚皮。只要它老老实实拉磨，老老实实干活，主人就会温柔待它，逢年过节了还能吃点“精粮”！不过，二黑拉磨倒也不怕，就怕被主人蒙上眼睛，一蒙上黢黑黑的啥也看不到，就围着磨道转圈圈，十分地枯燥无味。
　　 那天，它也不知道转了多少圈，最后只觉得浑身淌了大把大把的汗，从天蒙蒙亮一直走到了日上三竿，太阳的光照到身上暖洋洋的。这期间，它听到最多的声音就是主人催赶它的“驾驾”声，还有往磨眼里倒料声、中间停顿下来的刮磨声以及鸡鸭鹅狗的叫声。其实，在这些声音中，二黑最想听见的就是主人喊停下的“吁吁”声。
　　 那天，二黑得到了主人的奖赏，石槽里除了常吃的果子秧（干花生秧）外，还添加了些许黑豆、花生粕。二黑虽感疲劳，可是看到黑豆、花生粕时还是两眼放光，馋得直流哈喇子。还未等主人拴好绳就迫不及待地把嘴撂在了黑豆上，随后石槽里便响起了它“嘎嘣嘎嘣”咀嚼“美食”的清脆声......
　　 住在隔壁的土狗大黄从狗窝里钻出来，抖了抖身上的毛，一副懒洋洋的样子，问道，二黑呀，你这吃个东西非得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吗？吵死了！
　　 二黑说，你吃东西没动静？每次主人倒完饭，你就伸着舌头发出“巴拉巴拉”的动静，像是鬼催着一样！
　　 大黄摇摇尾巴说，二黑，你瞧你一天天的就知道出憨力，看看俺多舒服，有动静了就“汪汪”几声，不想叫了就趴着睡觉，主人一日三餐还得给俺吃得好好的，有时还吃点剩肉剩骨头哩！
　　 二黑咽了一口黑豆摇了摇头说道，俺就这命，从俺祖宗的祖宗开始也可能就是这个命，吃的是草，干的是活，那能怎么办呢？
　　 大黄又朝二黑跟前靠了靠，小声问道，二黑，别人家现在都用机器磨糊糊了，咱们主人为啥不换机器呢？
　　 那还用问吗？咱们主人死会过，为了省电费，一个钢蹦都想掰开花！二黑不屑地说。
　　 大黄又挑拨道，二黑，恁得学会偷懒，不能死心眼！
　　 二黑反问道，怎么偷懒啊？一偷懒主人就会拿鞭子抽俺。
　　 明天你就装病，躺在地下别动，主人喊也别动！
　　 行吗？主人要是发现俺装病了，那还了得？
　　 大黄伸着舌头嘿嘿一笑，要试试！
　　 第二天早上，二黑看见主人屋里亮起了灯，便躺在地上闭上眼睛佯装起了病。当听到主人走近的脚步声时，它侧躺在地上纹丝不动，不过它心里还是有些心虚，生怕被主人察觉到了。紧接着，它便感觉到一只粗糙的大手顺着它的头往下摸。主人一边摸一边连声叫了几遍它的名字，又使劲拍了拍它的脸，它感觉有些生疼，可是，它依然纹丝不动。主人有些着急了，就在它腚上踹了两脚。它感觉腚上的肉火辣辣的。不过，它还是强忍着没有发出哪怕是微小的声响。
　　 最后，它听到主人的一声骂声：这头死驴，难道生病了？得找赵麻子来看看哦。
　　 二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兽医来一看不就露馅了吗？它在心里开始后悔起来，暗暗地骂起了大黄。
　　 不过，接下来的三四天，它都没有再去拉磨。主人好像出了一趟远门。在主人回来的第二天上午，一个矮矬的满脸长了麻子的半老头儿被请到了二黑的驴棚里。二黑见是兽医，便朝他“欧—啊—欧—啊”地叫了几声，在驴棚里打着扇形来回走，还尥起了蹶子。二黑心里虚，想赶走兽医赵麻子，可是被主人一把薅住了笼头，还听到了主人的训斥声。二黑便不再做无谓的抵抗了。兽医赵麻子走到二黑跟前掰开它的牙口瞧了瞧，又围着它转了一圈，拍了拍它的肚子，然后蹲下仔细地看了看驴粪和驴尿，嗅了嗅。最后站起身拍了拍手，对主人说，恁家驴子没啥毛病，可能是干活多了累的。
　　 主人却骂道，这个畜生，每天都给加精料，还给我装病嘞！
　　 兽医说，恁磨那么多糊糊，这二黑也不易啊！
　　 主人却叹道，俺前几日刚进了一趟城，给俺儿子送钱去了。现在房价又涨了。哎——
　　 恁家山娃那小子上完大学也好几年了吧？
　　 四年多了，谈了好多女朋友，一听说没房子，就都吹了！
　　 哦，哦，那得多磨糊糊，多烙煎饼卖！兽医赵麻子背着手走了。
　　 主人这次却没用鞭子抽它，只是揪着它脖子上的鬃毛训斥了一番。不过，之后几天没给它喂精料，除了豆秸就是果子秧、地瓜秧之类的。每天起得也越来越早，拉磨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二黑拉一次磨下来，就累地气喘吁吁，浑身的肌肉都感到酸疼酸疼的。
　　 大黄又摇着尾巴靠到二黑近前说，二黑，看恁瘦了不少，主人让恁干的活是越来越多了！
　　 二黑没有理睬它。只自顾自地咀嚼着草料。
　　 大黄又笑嘻嘻地说，二黑，再这样下去，恁非得累死不可呀！
　　 二黑抬起眼皮瞅瞅大黄冷漠地说，那怎么办？
　　 大黄叹了一口气说，谁叫咱们命不好哪，你要是进了城里，进了动物园，啥也不用干，就供城里那些人看，动物园的饲养员会把恁伺候得舒舒坦坦的。俺要是宠物狗，被豢养在城里人有钱人家里，那种生活得是啥滋味呢？大黄说着就流起了哈喇子。
　　 二黑停止了咀嚼，满是疑惑地问，那城里的动物园里真那么好？
　　 大黄讥笑道，恁待在这破山沟里都傻了！之前俺也不知道，去年主人家的一个远房亲戚来，带着一只外国的牧羊犬，俺也是听它说的，人家到底是城里有钱人家的犬，喝过牛奶、吃过面包，俺都不知啥滋味哩......
　　 二黑听得津津有味，大黄讲得唾沫星子乱溅。
　　 打那以后，二黑就时常幻想城里的动物园的样子，幻想着有吃有喝不用干活的日子。可是回到现实，主人让它拉磨的时间是越来越长了，除了拉磨，还要往地里送粪，还要拉东西。二黑越来越厌倦了，得了思想病，饭量也减少了，身体也瘦了，干一会活就累得气喘吁吁。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它的主人似乎也犯了思想病，人也瘦了，头发更白了，一不顺心，就拎起鞭子抽它的屁股。它的屁股上都落下了好多血印子。
　　 二黑便渐渐地萌生了想逃离这个主人家的想法。它就去问大黄，大黄很赞成它的想法。大黄说它们可以作伴。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大黄先是咬断了自己的拴狗绳，又去帮助二黑咬断了缰绳。大黄又用嘴拱开了门栓，用牙咬开了大门，它们一跃便冲出了主人家，奔向黑暗里的莽原......不一会儿，它们的身后似乎就亮起了火把，响起了很多人的呐喊声和追逐声。二黑和大黄也顾不上夜黑磕绊，只顾着撩开四只蹄子撒了欢地往前跑去......
　　 它似乎看见了城里的高楼大厦，也似乎看到了豪华的动物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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