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边，一个女孩子头上害了癞痢，头皮一块一块往下掉。苍蝇飞来绕去，女孩子徒手去拍蝇，蝇敏，得脱，气得揪下一块头皮，连血带毛，黏糊糊的，恶臭无比。女孩子掩面而泣，悲恸山谷。
　　 父母早逝。哥哥抓来一条蟒蛇，抽筋扒皮，用河水炖了。盛来给妹妹吃，说：“吃了蛇肉，癞痢就好！”女孩子吓得不行，闭眼吃了，心想：“毒死也认了！”终不见愈，一颗脑袋，大半光秃。
　　 冬去春来。邻家的孩子男婚女嫁。可是，癞痢女孩子因为头顶无毛，吓坏周遭一带男青年。
　　 一日，有个跛脚媒人登门，说：“有一男阿子，三十出头，四十未到，正愁找不到老婆呢。真是天撮姻缘，门当户对。”
　　 女孩子不响。哥哥在鞋帮上磕掉烟屎，说：“就这么着！”
　　 腊月，漫天飞雪。女孩子结婚的日子。哥哥嫂子良心过意不去，陪嫁倒是不少，忙坏了“挑礼篮”的几个小青年！小青年们喝得七颠八歪，喷着酒气，说：“这个哥嫂仗义！可好心办坏事，苦了女孩子家一辈子！”
　　 女孩子到了男家，斜眼窥视。堂屋里摆着两桌酒宴。看到新娘子到，大家只顾喝酒。女孩子心一凉，从头冷到脚。一个黄胡子说：“孬子娶癞痢，半斤八两！”
　　 入夜，亲朋散去。屋内豆灯一盏。男子走进来，猫样的眼神盯着女子看。女子恶从心头起，说：“看什么！”男子不响。俄顷，瓦屋灯息，各自入睡。
　　 夜半三更，寒星欲眠。忽然，屋内起了响动，灯火重燃。
　　 女子怒目，男子佯睡。女子喝道：“你动了我压箱底了！拿来。”
　　 男子睁眼说：“你胡说。我怎地拿你钱了？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女子眼神刀一般地在男子身上游走。男子心虚，按定衣兜。女子疯了一般扑上来，从男子衣兜里搜出压箱底！
　　 不幸才开始。男子性情弱，劳作时，常常指派脏活累活，工钱只有八分工，相当于妇女。结账时，女人与工头干了一场，双方从地头打到泥水里。众人不拉架，权当看戏，一个劲地吼：“好，男女干架，荤素搭配！”终于，工头服软。
　　 女子满身泥水，瘌痢头下，扑闪着两眼。众人看呆，原来，这个癞痢还有几分姿色！女子扑打身上泥水，拽起正在掩面哭泣的男子，豪横地说：“这是我男人，谁要欺负他，老娘撅了他祖坟！”
　　 越明年，女子生下一女，过一年，女子复生下一子。村人甚奇，癞痢竟然与傻子有爱情了！
　　 傻子终归傻子。58年大跃进，缺德冒烟、掘人祖坟的事，领导总是摊派傻子干。傻子受宠，乐得屁颠屁颠的。
　　 改革开放，精明人做买卖、做手艺，逐渐摆脱贫困。傻子一家守着一亩三分地。苦日子到不了头！
　　 女子骂道：“嫁给一个傻子，苦了一辈子，倒了八辈子霉！”
　　 男子反讥：“你有本事，你不嫁给我！”
　　 女子与男子打到一起，扭作一团麻花！结果，一个口角流血，一个是鼻青脸肿。
　　 时光一晃，进入新时代，女子与男子时常掐架。邻居劝说：“别打了，你们的孙子都要结婚了！”男子说：“离！泼妇。”女人说：“早该离！龟孙。”
　　 男子到了七十多，头发花白，走路驼背。这天，他往古柳树下来。几个鳏老头子、寡婆子在谈天。
　　 一个老头子招手道：“余庆，过来。”。男子左右看看，确信是叫自己！老头子劝慰道：“余庆，你看看年纪也大了，家里没什么收入，去村里找支书，吃低保！”
　　 “是啊，是啊。咱村吃低保的人多着呢。听说，支书父母都吃上低保了！”一个寡婆子愤然道。
　　 “余庆，你也去申请去。吃不上低保，死在村部！”
　　 余庆去村部，值村支书在开会。余庆翼翼然，正欲敲门，门却开了。村支书红脸大腮，呵斥：“你来做什么？”
　　 男子结结巴巴，说：“是他们……他们……让我来吃……吃低保！”
　　 村支书面露愠色：“你来捣乱，看我不打死你！”
　　 男子吓得一溜烟跑了。当然，这位支书后来因父母吃低保问题被人举报，纪委介入调查。此事后话不提。
　　 男子终于走到生命最后一刻，整日不吃不喝，奄奄一息。众人都来看望，男子只剩一副骨头架子。众人好言相劝，说您会好起来的。女子却无怜悯之心，说：“你害了我一辈子！你会死的！”
　　 男子说：“我不会死的。”
　　 女子冷笑说：“嗤，不会死，你起床走两步！”
　　 男人眼睛暴突，弓起身子，努力想站起来。可是，人们渐渐发现，男人的身子骨软了下去，最后，直挺挺地躺在木榻上！
　　 翌日，出殡。主事呼：“他婶子，你焚柱香，好让亡人上路！”女子扭头向壁，不应。
　　 鞭炮响后，纸火燃尽，殡葬队伍远去。女子忽地跑出来，疯子一般，追出数里，抱定大树，大吼一声，如同裂帛：“你个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