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摆渡】初恋(散文)
当我第一次有追求一个女孩子的渴望时,我们班上的女生,全都名花有主。我是纳雍师范的最后一届学生,我们这一届,只有一个班,五十名学生,其中,女生八人。我是一九八七年秋天进入这所学校的,那时我体重八十斤,不到十五岁,是全班年龄和个子最小的人,所以,大约一年后我从梦中醒来,班上的八个姐姐八朵花,我自然是一朵也轮不上了。好在班上男女失衡,和我同样命运的哥们比比皆是,于是我们就常常互通有无,四处出击,度过了一段躁动、焦虑而又五味杂陈的日子。
那时候我们追女生,一般有三个去处:卫校,一中,二中。我和学校的几个老乡,去过好几次卫校,他们通过各种途经,认识好些个卫校的女生,但是非常不幸,我和我的老乡们,在卫校竟然全军覆没,一个都没有追成。二中和我们学校挨得很近,那时的学校,大多是不封闭的,从我们师范的宿舍楼那儿往上爬,爬过一道土埂,就是二中的后操场了。我们常常穿过二中的校园上街,由此见到许多漂亮的女生,只可惜无缘结识,无可奈何又心痒不已。记得我们的老师睁眠先生,当时已是位颇有名气的诗人,因为喜欢诗,我就和他接触多些,听他说,二中的居一先生,也是一位卓有成就的诗人。
八八年暑假,居一先生给二中高二文科班补课,我就混到他的课堂上去了。居一先生才华横溢,潇洒,健谈,讲巴尔扎克的《守财奴》,但具体讲些什么呢?不知道。我只留心到前排靠窗的一个女生,长发,眼镜,高挑,她凝神听课的样子令我心动不已。但我在二中并没有追到女生,说实话,那时我胆小得要命,从不敢主动和女生说话,而她们又不主动和我说,所以居一先生的课听了几次,终究还是计无所出,也只好作罢了。
事情的进展还要感谢我的同学杜荣,我们习惯上叫他杜老二。那段时间,他带着我到城郊的村子里去,带着我沿公路走十五公里到鬃岭区的街上去……那时纳雍除城关外,分十个区,鬃岭一区,离县城最近。我真羡慕他竟然认识那么多女生,也就是这段时间,我渐渐学会了主动和女生说话,学会了抽烟、喝酒,还学会了说假话也不脸红。后来我和杜老二同时在一中追到了女生,由此开启了一段我至今难以忘怀的初恋。因为现在生活在同一个小城,我初恋的女友,为了便于叙述,和保守一段青春的秘密,我要重新给她取个名字,取什么好呢?就叫初恋吧。由此每逢周末,我,杜老二,初恋,她的闺蜜,我们四个人,两对,就常常聚在一起,兴致勃勃地欣赏着纳雍的红砖碧瓦,月落日升。我们还曾在一个周六放学之后,走八十里大路去初恋的闺蜜家。
记得我和初恋相处了四年,后来她说应该是三年;我记得我们是九二年秋天分手的,她说应该是九一年秋天;管他呢,年深月久,甜蜜与苦涩,早已被三十年岁月的淘洗褪色了。
和初恋分手后,我又谈了几次恋爱,可惜都没有成功,有一次还伤得特别深,所以在漫长而煎熬的岁月中,我会不时想起初恋。二000年我曾浪迹昆明,我师范时的一个女同学说,初恋也在昆明,问我见还是不见。那时我正和我现在的妻子热恋,尽管她不在身边,但我自诩为负责任的男人,怎么见?再说,那时的初恋已有了两个孩子,我只能祝福她,并希望她永远将我忘记。再后来就结婚生子,喝酒写诗,日子过得平淡而又忙碌,可是我却总是想起初恋。大约人老怀旧吧,有一段时间,我一想起初恋就无比感伤,越是感伤又越要去想。
某一天,我在街上碰到初恋的闺蜜,她也调到纳雍来了,于是偶尔就和她有些联系。谈到初恋,我说三十年来我从未忘却,没想到她大为惊讶,她说:“算了吧,人家在纳雍开店的时候,你带一群人在人家店里吃吃喝喝,人家给你们端茶送水,添酒配菜,你都没有认出人家来——还好意思说!”我愕然,我以为初恋一直都在昆明,没想到她也回纳雍来了。
我对初恋闺蜜的话表示不信,在我的心目中,初恋即使变成树上的一片叶子,或者一只蝴蝶,我也能一眼就把她从众多的树叶与蝴蝶中辨认出来,怎么会同处一室却认不出来呢?我虽然不信,但初恋的闺蜜言之凿凿,使我开始有所动摇,尽管它是那么的不可思议。初恋的闺蜜还说,有一次,初恋去一中给孩子开家长会,碰上我,本来想给我打个招呼的,但我看都没看人家一眼就擦肩而过……
初恋闺蜜的话一直折磨着我,后来的日子,我心里颇不是滋味,多少年来,我时不时都会想起初恋,但我居然认不出初恋——这简直就是一个现代版的叶公好龙。我思虑再三,就给初恋的闺蜜发短信,让她给我发一张初恋现在的照片,一是聊慰三十年来断断续续的相思,再就是验证一下,我是否真的成了叶公了。过了好几天,初恋的闺蜜回信息说,初恋不同意发照片。我心里大感沮丧——但她接着说,初恋说了,要见就见真人。那就见吧。我说。初恋的闺蜜说,让她先和初恋联系一下,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我们终于定下了见面的日子。
我一直以为,两个有着三四年恋情而又三十年未曾谋面的人,再次相见虽不一定抱头痛哭,但至少免不了热泪盈眶吧。但我和初恋的再次相见,竟会那么自然而然又波澜不惊。在一家地下商场的一间商铺里,我一眼就认出了初恋,初恋也认出了我——尽管我当年浓密的头发已快掉光。那天下午,我,初恋,初恋的闺蜜,各自诉说着一些别后的遭遇以及当前的日子,没有激动,没有叹息,仿佛说的都是一些与己无关的别人的事情。我问初恋,我是不是几年前曾经去过她的店里喝酒。初恋想了一想,说,记不得了,有倒是有过一点这方面的印象——反正不是我就是我的堂兄。这时她起身去照看了一下一个满店乱窜的三岁小孩,那是她的大孙子,现在由她带。后来我又问她去一中开家长会的事情,她也记不清了,她说,她有四个孩子,家长会开过多次,应该是遇见过我的吧……那天下午,我想约初恋和她闺蜜吃顿饭,但她们都说忙,就没去。后来好像我们还说了点什么,但都说得无关痛痒,都说得彬彬有礼而又冷淡无味,我总觉得,谁说初恋最难忘啊!岁月无敌,冷淡,疏远,忘却,这些都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
走出那间店铺,我在商场里一面巨大的镜子前立了半晌,岁月无敌啊,我不确定那个镜中的人到底是不是我,只觉得心底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喊:悠悠苍天,此何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