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情窦初开
　　 一九七五年九月一日，楠溪中学开学了。这所中学位于楠溪江平原，东与枫林隔江相望，南与沙头相连，西临大若岩，北接岩坦乡，是楠溪江群山怀抱中的鱼米之乡。
　　 楠溪江山清水秀，能人志士辈出，风流人物数不胜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能人振兴一方经济，一方经济富甲一方乡民。按理说楠溪江应该是很富裕的地方，事实却恰恰相反，这里群山连绵，溪流众多，道路交而不通，遇汛期出门难归家，归家难出门，车辆过往少之又少，那时的道路说好听一点也就阡陌交通。信息闭塞，观念陈旧，生产力落后，村民依然很贫穷。但楠溪中学在当地还是赫赫有名的，许多人通过这所中学改变了人生命运，不少人在政府机关谋得一官半职，光宗耀祖，神气十足；不少人走出了大山，站在了商海的风口浪尖，看上去也很风光；还有不少人策马扬鞭驰骋疆场，军旅生涯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即使有少数人在家务农，那也是村里的秀才，普遍受人尊重。总之就读这所学校，是学子的自豪，家长的骄傲，在当地老百姓的潜意识中，不亚于北大清华。
　　 开学不久，学校进行了一次摸底测试，测试科目为语文、数学、物理、化学四门功课。高中段里的一男一女初露锋芒，男的叫朱胜华数学和化学满分，语文92分，物理91分，总分383分；女的叫陈雨露语文98分、物理97分、数学95分、化学92分，总分382分。此成绩一公布，全校哗然，大家都认为朱胜华和陈雨露是天之骄子，一定会成为楠溪江飞出的金凤凰。
　　 朱胜华深知他的一分胜出算不上优势，稍不留神就会被超越，要想扩大优势，必须制定行之有效的学习计划，逐项实施。要德智体全面发展，不要局限于几本教科书的内容，要拓展视野，分门别类吸收各学科的精华，保持足够的上升的空间。否则，他的全校第一将岌岌可危。
　　 陈雨露当然不是等闲之辈，从小学到初中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历任班主席，不可能一分之差俯首称臣，不超越不是她的性格，她已悄悄地铆足了劲。
　　 一场悄无声息的竞争开始了，你有你的计划，她有她的打算，你扩大学习范围，她把学习范围扩大，谁也不服谁。你学你的，她攻她的，互不交流，互相较劲，形同陌路。测试成绩也拉锯似的，不相上下。陈雨露也时有超越朱胜华成为全校第一，只不过朱胜华测试第一的次数略多一二。
　　 第二年春季，全区初高中第三届运动会在楠溪中学召开，朱胜华参赛项目是5000米长跑，开赛时跑道两边站着许多为自己班级的运动员鼓励呐喊和递茶水的同学，陈雨露也在其中。她第一次发现赛道上的朱胜华是那样的英俊，赛跑的姿势又是那样的洒脱。当朱胜华跑过自己的跟前时，陈雨露不失时机地递给他一杯茶水，还喊着：“朱胜华加油！”最终朱胜华在接近终点时反超，以微弱的优势获得冠军，陈志林屈居第二。陈雨露非常兴奋地上前与朱胜华击掌以示祝贺，陈志林在一旁疑惑不已。
　　 朱胜华和陈志林从小学到初中，多次在运动会上相遇，长跑项目从来没有赢过陈志林，在今年的全区运动会上反超了陈志林，对朱胜华来说真的有胜利者的喜悦和自豪。他觉得在接过陈雨露递的茶水时，浑身上下突然来了爆发力，一种想在陈雨露面前表现一下的强烈愿望驱使着他，临近终点还有200米左右时，他竭尽全力向终点冲刺，奇迹般地赶超了陈志林，真的是太刺激了。
　　 其实，陈志林是陈雨露舅舅家的表兄弟，虽然同年生，但他大几个月顺理成章地成为表哥。陈雨露递茶水给朱胜华，而没有递茶水给陈志林的原因可能有两个：一是为了班级的集体荣誉，她声援朱胜华；二是来不及同时递给两个前后相距不远的奔跑者而选择递给同班的朱胜华。
　　 运动会过后，朱胜华的耳边常常响起陈雨露的呐喊声：“朱胜华加油！”他觉得陈雨露冷静的外表里面，有激扬的内心，还有一种来自天然的亲和力，不管男同学还是女同学都以她为中心，自己似乎成了孤家寡人，她的号召力几乎与老师等同，对自己不屑一顾的冷漠，可能不是她的原因。也许是自己某一方面她看着不顺眼，或许是学业竞争自己略胜一筹她不服气，也或许她心里对自己并不冷漠，只是一种表面上的疏远。他必须改变这种与她似有隔膜的现状，平时也要表现得活跃一些，和同学合群一些，融入她的氛围，不要把学业竞争敌对化，不然就会和最美的学霸失之交臂。
　　 下课的铃声响了，坐在前排靠右位置的女同学张芙蓉来到陈雨露旁边问：“放学还去拔猪草吗？”
　　 “去的。你去吗？”
　　 “我去。我们一起去吧！”
　　 陈雨露点了点头。
　　 她们这样简单的对话被坐在后面还在认真看书的朱胜华听到了，他觉得接近陈雨露的最好办法应该在校外，校外同学少，眼睛少，与她说几句话没有那么多人注意，她经常去拔猪草是接近她，和她改良关系的最好时机。
　　 朱胜华家境较好，爸爸是中学老师，妈妈是合作社的营业员，都有工资收入，比农民家庭的生活条件要好的多，家里有一辆重型的永久牌自行车，还经常由朱胜华使用，自然比别人家趾高气扬一点。
　　 陈雨露爸爸在医药站工作，妈妈在家务农，养猪养牛，收入还过得去。由于家里兄弟姐妹较多，生活条件虽比一般的农户好，却也好不了多少。因此，一家人勤劳俭朴，从不多花一分钱，从不浪费一分钟。放学帮家里干活是天经地义的事，不需要家长吩咐，放下书包背上箩筐去拔猪草已习惯成自然。
　　 朱胜华放学回到家，骑上自行车在陈雨露家的周边转悠，想看看陈雨露在哪里，也看看哪里猪草比较多。然而，离她家较近的地方，看不到有肥沃的猪草，零零星星的猪草他根本看不上眼，好在他有自行车，可以扩大侦查半径。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在一条溪边湿地发现了大片绿油油的猪草，喜不自禁地掉头飞一样地去找陈雨露。陈雨露在家西边不远处蜻蜓点水一样地拔着猪草，好长时间了也没拔到多少，心里正犯愁。突然听到：“雨露，在干嘛？”
　　 陈雨露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是朱胜华回应说：“我在拔猪草，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是路过。这里哪还有猪草啊，我刚才从那条溪边经过，看到那里有很多猪草，而且绿油油的。”
　　 “那边太远了，时间不早来不及了。”
　　 “我有自行车，可以带你去啊。”
　　 “那回来呢？”
　　 “我带你回来啊！”
　　 陈雨露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过来坐上了朱胜华的自行车。朱胜华带着陈雨露感觉非常自豪，飞也似地向溪边的那块小绿洲骑去。毕竟自行车比步行快多了，不到一会儿就到了，朱胜华很友好地说：“雨露到了，你看那一大片，够你拔几天了吧。”陈雨露顺着朱胜华指的方向看去，一片绿油油的，高兴极了。她下了自行车，直接往那片草地过去，转头笑着对朱胜华说：“谢谢！”
　　 “谢什么？我帮你一起拔。”朱胜华停好自行车，顺手给自行车上了锁，跟着陈雨露去那块绿洲拔猪草。
　　 这里离村庄较远，拔猪草的人不知道这里有这么大的一片猪草，陈雨露喜出望外，一个劲地采拔，朱胜华也不甘落后，大概一个小时，一箩筐就采满了。朱胜华背起箩筐向停自行车的地方走去，陈雨露紧随其后。到了自行车旁，朱胜华让陈雨露先坐上去，然后把箩筐放到她的腿上让她扶好，然后打开自行车支架的保险，向前推了一下，支架翘起轮子落地，朱胜华一只脚抬起跨过自行车，踩在踏脚板上，一只脚在地上，向前推进上了车。
　　 自行车不急不缓地往回骑着，由于路面坑坑洼洼，朱胜华骑车水平还不错，尽量选平的路面骑，有些地方确实没有平的，只能从坑坑洼洼里经过，遇到比较深的路坑时自行车会跳一下，坐在后面的陈雨露有点紧张，偶尔会伸手拉住他的衣服。这一拉，朱胜华的感觉无比的美妙。到底是莫名的心慌，还是青春的萌动，他无法辨别，只觉得这一拉有一股幸福的暖流在血液中涌动。他灵机一动自问，我为何要选平坦的路面骑呢？接着他就往坑坑洼洼的路面骑，自行车一直跳，陈雨露一直拉，朱胜华沉浸在梦幻般的幸福之中，突然看到前面有一个大的深坑，情急之下自行车70度避让，坐在后面的陈雨露因摇晃过大，情急之中伸手到他的腰前紧抱了他一下，自行车稳住后立即放开。就这一刹那间，朱胜华感到全身的血液在燃烧，烧得他脸红耳赤心跳加速，青春的欲火刺激着他的神经，生理反应异常强烈，几乎接近春梦的境界……
　　 回来的路怎么这么短，不到半个小时就到陈雨露的家门口了，朱胜华慢慢地刹住车，让陈雨露下来，他自己坐在自行车上不好意思下来，只能坐在自行车上让陈雨露下来，看着陈雨露离开往家里走。他多么希望这条路无限延伸，延伸，延伸到一辈子也骑不到底。
　　
　　 第二章 送别诺言
　　 一天早自修，朱胜华拿着一本数学课外书走到陈雨露的桌前说：“这是你要的课外书。”
　　 陈雨露心想我从来没有要你给我借课外书啊，但她马上明白这是掩人耳目说辞，就顺着他的意思说：“谢谢！你是哪里找到的？”
　　 “是县图书馆借的。”他放下书就转身到自己的座位上了。
　　 陈雨露觉得这书送的蹊跷，是否有其他意思，疑问间她装着毫不在意的样子翻了翻这本书，看到里面夹着一张折叠着的纸，顿时心跳加快，脸上也火辣辣的。幸好大家没有注意到她外表的变化，她慌乱地把纸条拿出来塞进裤兜里，突然感到尿急，急忙起身上厕所，到了厕所上厕后双手颤抖地拿出这张纸条迫不及待地展开一看，上面写着：“假如你是花朵，我愿做蝴蝶飞向你的花蕊……”还没看下去就把这张纸条揉捏在手心里，下一秒又把这张纸条小心翼翼地展开，继续看：“假如你是臭带鱼，我愿做苍蝇扑向你的肉体，假如你是苍蝇，我愿做蜘蛛织一张透明的网，把你紧紧地网在怀里。”看完之后又把它揉捏在手里，下一秒又展开……她第一次看到如此深情的表白，是兴奋，是慌乱，还是害怕，拟或都有，导致了尿尿也断断续续，时而尿出时而尿不出。心想这是何等的痴情啊！
　　 上课的铃声响了，陈雨露赶忙离厕去上课，进入教室时，她偷偷地看了朱胜华一眼，他低着头心不在焉地看着书。
　　 朱胜华隔三差五帮陈雨露拔猪草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到了朱胜华爸爸的耳朵里，他爸爸知道儿子已经进入了青春期，不能过多地指责，只是谈恋爱还为时尚早，怕会影响学业。他爸爸考虑再三，决定给高二（一）班全体女同学写一封信，告诫学习期间不要谈恋爱，以免影响学业，荒废前程，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高二班主任收到这封信后，没有在班里宣读，直接把这封信交给张芙蓉，叫她把这封信转交给陈雨露的家长。张芙蓉送这封信的时候恰巧遇到了陈雨露的姐姐，就把这封信交给了她说：“陈雨露和朱胜华谈恋爱，学校收到朱胜华父亲寄来的信，班主任叫我把这封信交给你的爸爸，我就交给你由你转交了。”陈雨露的姐姐了解情况后非常生气，心想谁在乎你家儿子，500度近视，我家还看不上呢！成绩好又怎么啦，我家妹妹又不比你儿子差多少。
　　 陈雨露的姐姐把这事告诉爸爸，爸爸看了信以后说，这封信没有说错，学习期间是不应谈恋爱的。陈雨露回家，她爸爸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朱胜华他爸写给高二（一）班全体女同学的信，据说是你和他儿子谈恋爱，这封信应该是针对你的。她爸没有责怪女儿的意思，陈雨露的姐姐在爸爸面前也没说什么，可能角度不同，心里很不舒服。陈雨露本人依然我行我素不为所动，觉得朱胜华挺好的，反而觉得他爸爸杞人忧天多虑了。
　　 由于朱胜华父亲的这封信，明确了朱胜华和陈雨露的关系，他俩也从地下工作转为正常交往，俨然一对校园情侣，同学不眼红，老师不反对，她的表哥陈志林还表示支持。
　　 三年的高中学业在他俩感情日益加深的过程中毕业了，迎来了期待已久的高考，天从人愿，两人都考得不错，朱胜华被清华大学化学系录取，陈雨露被浙江大学广播传媒系录取。
　　 由于北京旅途遥远，朱胜华必须提前几天到清华报到，陈雨露送朱胜华到江南车站，即将登上开往金华的班车之际，陈雨露正视着朱胜华深情地说：“胜华，到北京后安心学习，我们每两个星期一封信，大学毕业我做你的新娘。”
　　 朱胜华经过一个星期的长途跋涉，终于到了清华大学。山沟沟里的眼光，看清华大学的校园，就像一个人站在旷野中，显得很渺小。然而，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么恢弘大气的高等学府，竟然有他的身影。是自豪，是庆幸，还是喜悦，令人浮想联翩，豪情满怀。
　　 离开学还有几天，朱胜华没有去看天安门，也没有去长城游玩，一直在校园走。原因有两点：一是出去要花钱，家里给的几百块钱，是要勒紧腰带过日子的，经不起大城市的折腾；二是清华大学在北京，他在这里有四年的学习时间，机会有的是。
　　 他觉得报到后的第一要务应是给陈雨露打电话，把自己的班级和校舍地址告诉她，同时也获取她的班级和校舍地址。因为事先知道陈雨露浙江大学广播传媒系的班级和电话，所以朱胜华跑到大学邮电局打电话，排队轮到他时，工作人员要他交五元钱押金，朱胜华被暗暗吓了一跳 ，押金都要五块太恐怖了，接通电话三言两语就结束了，以后沟通也就信来信往了。还有他作为一个男生，应该为陈雨露做点什么。他怕陈雨露家里给的钱太少，生活费用捉襟见肘，女生的花钱项目又比男生多，最缺的是钱，最需要的也是钱。他很想每月节省一百块钱给陈雨露，但节省一百块钱又谈何容易！他家里给的钱也只能勉勉强强维持最基本的生活需求，别说节省一百，五十也难。正在无计可施时，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手艺，说不定还能每月换来百八块钱。因为永楠农村过年过节时，家家户户做年糕，同时做一些十二生肖之类的米塑，朱胜华做米塑很有天赋，一学就会，一会就青出于蓝，不管人像，还是动物都塑造得活灵活现的，对泥塑和菜雕也挺有造诣，节假日完全可以尝试一下。他到了菜市场花了一毛钱，买了一个大地瓜，又去文具店买了一套雕刀，回到宿舍就开始雕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