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情】爱在时光里 (散文)
一
老了便什么都想怀念,什么都想抓住,无论是爱情或者是亲情,他们都清晰地存在我的脑海里。有些人已经走了,有些情却还在。人生是一本书,有物质的酸甜苦辣,有精神的缥缈虚无。每个人都有多段经历,有多个故事。就像我的纪录片里,每一段胶卷,就是一朵三色堇,记录着我的过去。
桂花开得正旺的时候,是农忙秋收的季节。躲在山沟沟里的孩子们便提着大包小包离开故乡,走进校园。我也一样,像只猴子一样,利索地从树上爬下来,跑到灶房,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正在烧火的父亲。我知道父亲不容易,为了供我读书,两个姐姐先后辍学,去了城里打工挣钱了。
报名的第一天,悬浮的山体在大雾里飘飘渺渺,那尖尖的山头和天连成一线。寨子里传来几声犬吠,鸟语也在朦朦胧胧的清晨里格外响亮。一大早我就已经被父亲叫醒,穿好衣服爬起来,看着村落里的袅袅炊烟,急忙舀了一瓢水,将挤好牙膏的牙刷塞进嘴里,洗漱起来。吃完早饭后,我负责准备碗筷、洗漱用品和那一周的六斤米。父亲则将两床被褥叠成方块豆腐绑住,用一根柴火棍挑着。一床垫的一床盖的,被褥是家里老棉花弹的,经久耐用还暖和。一会,在母亲的千叮万嘱中,我便和父亲出了门。家里的大黄狗追了出来,被父亲骂了几声后,便摇着尾巴,“汪汪”两声,耳朵往后贴,一脸不情愿地扭着屁股转身离去。曲折连绵的山道上,太阳刚睡醒,从山那边爬了起来,照在雾蒙蒙的青山里,逐渐清晰。林山险峻的路上,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影向前移动着,也不知道是路太长,还是腿太短,八公里的路程硬是走了两个小时。
学校坐落在河畔边上,靠山卧水。以前中学的操场很大,有足球场、篮球场,各种体育设施。然而在一次特大洪水里,彻底改写了它的命运。一丈宽的水泥堤坝一段一段地躺在河滩上,凌乱得东倒西歪。堤坝冲垮后,学校又重新往里收缩修建了一段新的护校大堤。学校后边是一丘丘的梯田,梯田上边是几十户人家。学校有四栋建筑,三栋砖房一栋木房。木房是学生的宿舍,三栋砖房里的平房是食堂,最高的那栋小砖房是老师住的,教学大楼占地面积最大,有三层楼,分十个班级,四个初一、三个初二、三个初三。我们班在二楼楼梯口处,靠往生物实验室。报完名后班主任指了指宿舍的方位,就走进了办公室准备接待下一个报名的同学。父亲和老师客套了几句,便挑着我的装备带着我往宿舍走去。宿舍很破败,应该修建得有些年月,木板都有些发白。按照惯例,新生都是安排在一个大大的房间里,床挨床紧紧相连。为了方便新生找到床铺,木板上粘贴着大红纸,纸上用毛笔字标记着各个班级的具体位置。这栋木房子有很多个房间,单间都是二三年级在住。在这个超大的房间里,看不出班级的区别,只有横在地面上的那两根木头,把三个班级划开了。和父亲一起走进宿舍,几十个两层铁架子床都看向我们,它们密密麻麻地把空间装得满满的,只为容下所有的新生。父亲给我选了个上层铺位,说这样不会被同学踩到满床湿脚印,睡着不舒服。
安排好食堂交粮后,父亲满是疤痕的粗糙老手,伸进了黄色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裹的钱包。他小心翼翼地翻开一层一层的油纸,一小叠零零散散的钞票便映入我眼帘。五块、一块、五毛、一角的,像一个个生命一样躺在油纸包裹里。最小的还有几张一分两分的硬币和纸币。父亲伸出拇指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数起油纸包裹里的钞票来。一会他凑齐了五块钱,便对着食堂四四方方的小窗口里说道:“师傅,拿十张五毛的菜票。”说完把一叠零散的钞票递了进去。窗口里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父亲手里的钞票,急忙转手接了过去。食堂师傅吐了一口唾沫在食指和拇指上,又数了一遍。钱对数后,食堂师傅白嫩的手拿了十张五毛的菜票递了出来。父亲接住后,转身把那十张面值五角的菜票塞到了我手里,叮嘱我放好别弄丢了。饭堂的伙食是荤菜一块,素菜五毛。十张菜票如果每天吃素,刚好够一个礼拜,可是父亲来的时候给我炒了一茶缸酸菜腊肉,够我吃三天。茶缸是战争年代红军首长用来喝水的那种,上边还有一个红太阳图案。
父亲交代了一些日常注意事项,便拄着那根柴火棍顶着大太阳回去了。看着父亲的背影,我暗暗发誓,将来要好好孝敬他。父亲回去后,怯生生的我走到了新教室。看着一排排的书桌,我瞄了一眼,找了个位置坐下。看了看四周,从口袋里掏出文具盒,往里一塞,这便算是属于我的地盘了。
二
第一任班长还是我六年级凶巴巴的那一个,不过她只读了半个学期,就辍学回家了。第二任是一个帅气男生,不过和老师发生点矛盾被调离岗位做了体育委员。最后班长的大任便落到了班花杨红莺的头上。其实见到杨红莺时,木讷的我也已情窦初开,懵懵懂懂知道了喜欢一个人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一块磁铁牢牢吸附在铁架上,所有的行为都是傻乎乎的。杨红莺个子比我高半个头,苗苗条条,五官精致,瓜子脸,扎着一头垂到后背的马尾辫。穿着白色花边上衣,一条流行的踩脚健美裤,俨然一个大长腿美女。她不仅代表了颜值,也代表了班里的学习成绩。
我成绩本来还可以,可自从遇见她后,抬眼是她,闭眼也是她,成绩一落千丈,糟糕到了无法补救的地步。坐在教室里,看着窗外远山碧青,思绪总会飘远,想着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情。看着自己的成绩越来越靠后,我竟然选择一意孤行,沉浸在她的世界里无法自拔。她太美了,美得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样在我脑中萦绕不断;美得就像绝壁上的雪莲,让我无处攀登。她是家里的独生女,父亲是水电站站长,有着优越的家庭条件。相反我只是一个穷小子,家住深山半山腰,连栋像样的房子都没有。每逢雨季来临时,家里就要摆上许多盆盆罐罐,承载着地面的使命。我心里很明白,也通透,她是我高山仰止中得不到的飞雁。可我舍不得放下,只能任由那纷纷扰扰的思绪折磨着自己,默默地守着这个秘密。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便会在日记本里写下有关她的爱慕语句。
零零碎碎的时光里,我心底还存在着一丝幻想,幻想有一天,天鹅会停在井口,看着井里的蛤蟆,说一句,“上来吧!和我一起飞翔。”我不知道癞蛤蟆能不能飞,但我知道蛤蟆没有翅膀。浑浑噩噩的日子里,我好想来一次表白,可自卑心作祟,一狠心,又撕碎了几张写好的情书。我很自卑,有过一次阴影,在不懂爱情的年龄里,一次恶作剧让我丧失了勇气。
五六年级的时候,一个女孩也是当时的班花。日常学习中,她会借用我的文具用品,这样难免不会被人误解。恰巧借的时候,总是被死党看见,然后谣言四起,说我喜欢她。那时候的我像个羞涩的小女孩,承受不住那么多的流言蜚语。谣言过后,为了避免尴尬,我们就再也没说过话。从六年级下学期到初中即将毕业,两个人就像最熟悉的陌生人一样,生活在这不大不小的乡镇里,没有任何交集。即使偶尔碰到,两个人也是低着头匆匆擦肩而过。直到初三毕业会考的时候,想到以后很难见面了,才偶尔打了两次招呼,便也没再说什么。
那次毁灭性打击,让我变得更加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疤痕被揭掉那层仅有的自尊。就这样,我将爱藏在自己的心扉里,不挑开,也不离去。
第二个学期,选书桌的时候,我就悄悄地跟在她身后。等她选好后,便坐在她后面的那一张。坐好后,伸伸懒腰,寻思往窗外望去,一幕春意盎然,农民在田间劳作,柳枝在微风中发芽,阳光静好,百花争放。回看教室里,一切也尘埃落定,同学们都陆陆续续选好了书桌,准备迎接新的学期。想着可以天天看她的背影,天天看那一甩一甩的马尾辫,心里别提有多兴奋。上课时,她那马尾辫总会垂放在我的课桌上,像笤帚一样扫来扫去。我常常用手指轻轻拨弄她那乌黑的秀发,在自己书桌上变换着各种形状。有时候她会有所查觉,一甩头,秀发就扬在了半空,甚至打在我的脸上,做贼心虚的我只好挪回那不老实的手。
学生的生活都会打打闹闹,你追我逐。有一次,各自打闹的时候,两人跑急了,没收住脚便抱在了一起。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近距离的身体接触。当时我都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连松开手都忘记了,傻傻地抱在那里不知所措。只见她“唰”的一下脸红了,尴尬得赶忙推开我往教室里跑去。
三
匆匆三年,一晃而过。杨红莺送给我的三张照片,在毕业会考的那天,被人偷走了。我知道是谁偷的,那家伙也喜欢杨红莺,只是杨红莺对他不感冒。没有证据,我也只能在教室里偷偷瞄一下他的书桌,瞄了半天也没看到。这是我人生之中最耿耿于怀的一件事,连那一封没有交出去的情书,也在后来的岁月里不知去向。
毕业后,大家各奔自己考取的学校,初始还有些信笺来往,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地联系也少了,到了最后彻底断了一切音讯。
多年后,意外重逢,她做老师了,我有去看过她。我记得那个冬天,提着一袋水果,走进了曾经读书的学校。她很热情,给我煮了一碗甜酒,放了两个荷包蛋。两个人坐在火箱里有说有笑,喝着甜酒欣赏着窗外十二月飞雪,诉说着各自的精彩。
只是没想到,几年后,她车祸去世,那碗甜酒也成了最后的甜。她死前的那个晚上,我见过她,脸色苍白消瘦,跟着同事在县城里吃宵夜。当时我和我的老师在另一边吃,就没有叫她。可谁曾想,就这一夜,出事了。
之后的岁月里,我一直在想着一个问题,假如知道她会出车祸,我一定会留住她,不让她走。当然这也是后话,如果当初我们要是走在一起,可能也不会有后边的车祸。然而世间命运,谁又说得清,这些突然的意外。
如今,父母亲渐渐老去,我也踏入不惑之年。在这轻轻浅浅的时光里,总会梦见杨红莺靓丽的身影。无数次梦醒后,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珍惜自己身边的人,走了的,一路走好;没走的,加倍珍惜。
——致我一生中所爱的人
2020年9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