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石拱桥,有一叠渐次厚重的记忆(散文)
在雪峰山下的十甲院子后面山冲里的观音岩的溪边,有一座很古老的石拱桥。据十甲院子老辈子的人说,这座石拱桥始修于元末明初,后历经多次山洪冲毁和修复,于清光绪年间经过最后一次大修,就一直架卧在这条水流幽静的木兰溪上。石拱桥下的水潭,从边上往中间渐渐变深,最中间竟有两个人之深。水潭形似锅子,所以大家又叫它是锅子潭。
古时候,这座石拱桥是一条驿道,是十甲院子及周边村的人去往安江以及云南、贵州和四川等地的必经之路,她连接着此岸与彼岸那一段寂寂光阴。坐在桥头,凝望着桥下静静流淌着的溪水,那一段光阴里的故事,随着清澈的溪流,向我们漫溢而来。
在历史上两次湖广填四川的人口迁徙中,部分举家迁徙到贵州、四川去的洗马潭易氏子彬公后裔,就是途径这座石拱桥离开故土走向茫茫的外乡。他们或拖儿带女,或携兄弟姐妹,挑着一副副皮箱和箩筐,装着满满的故土情怀,赶早从寂静的十甲院子出来。走上石拱桥,回望来时的羊肠小道,以及萨山垴上那几棵挺拔的松树,就知道自己将永远离开祖辈一直安居的故土。那一张张不舍的眼神和神伤,分明是显露出他们对家乡多么的依恋。或许,他们的一个转身,就再也回不来了。从今往后,也许只有在梦里,还能回来,看看那熟悉的故乡,听听那亲切的乡音。这座石拱桥,也是许多外迁他乡十甲人的记忆符号。无论外迁多远,外迁多久,他们或以口述相传,或以文字记之,都会记住这座石拱桥,只有走过这座石拱桥才算回到了家乡,回到了自己祖先居住的地方。
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国家大修水利时期,石拱桥的下面曾修筑了一座水坝和引水渠,用于院子前面的农田灌溉和发电。因而石拱桥也成为院子年轻人热天游泳的地方,大家都叫这个地方为拱桥仚。1972年夏天,洗马公社曾在十甲院子的拱桥仚举行了“纪念毛主席畅游长江”的全公社游泳比赛。比赛的当天,全公社的每个大队都组织了队伍来参加。蔚蓝色的天空上,飘着朵朵白云,拱桥仚傍边的狮子山上的岩石上或站或坐着着许多看热闹的人。锣鼓、唢呐队员身着汗衫,系着红腰带,从十甲院子一路吹打而来。十几个壮实的汉子,抬着一个木头扎着的大台子,上面挂着毛主席的画像和“纪念毛主席畅游长江”等横幅,从石拱桥下的水潭入水,慢慢得非常庄重地向水坝游去。此时,鼓掌声、口号声和大喇叭播放的音乐回响在石拱桥的峡谷中,热闹的气氛如海浪一样,一波接着一波地在群山里涌动着。
激动人心的游泳比赛开始了,比赛除了不能抢跳以外,没有其他规则,什么游泳方法都可以用。大家站在几根木头扎起的起跳板上,发令枪一响就跳入水里比赛。赛场就一个泳道,就看谁游得快,不存在抢不抢道,这也许是最原始的游泳比赛了。十甲院子有一个后生子叫凯务子,因为游得好,代表十甲院子参加了比赛。也许是习惯了下闷子(潜游),跳下入水就下闷子,一个闷子下了很远,竟然比别人游在水上的还快,最后碰到边上的土坎才浮出水面,引来观众的一阵欢笑。参赛队员可以用自己熟悉方式游,因而各种各样的游法都有,自由式、狗刨式、仰游和潜游等方式都看得到,并且有些人还是交替使用。两边山上的,水坝上的,石拱桥上的观众,都各自为自己大队的参赛队员摇旗、呐喊和鼓劲加油,此时此刻,石拱桥成了欢乐的海洋,盛世的舞台。许多十甲院子的老人感叹着,石拱桥还从没有这样热闹过,新社会真好。
过了几年,经过几次洪水,砂砾石又把石拱桥的水坝填没了。但石拱桥下的锅子潭却比以前更深、更大了,中午、傍晚的时候,十甲院子在这里游泳、洗澡的人比较多,来这里的大人少,小孩子多一些。会游泳的小孩子,为显示自己的勇敢,会争先恐后地从石拱桥上往水潭里跳。有些不会跳的小孩,入水不直,肚板皮都被跳红了。石拱桥下这种锅子潭,边边上的水浅,中间的水深。不会游泳的人,稍不小心就会滑入中间,容易出安全事故。我开始学游泳的时候,有一次中午跟小伙伴来游,一不小心就滑到水潭中间去了。事后听别人说,只见我在水里浮上浮下,手乱抓,来救的人都被我抓住脖子,差点被我拖下去了,后来还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叔太太跳到水潭里把我推了一把,救了我上来。
记得有个叫罗冬梅的女下放知识青年,就是在石拱桥下的锅子潭戏水时被淹死了。两姊妹同时下放到十甲院子,当她的姐姐听闻她出事了,一时号啕大哭起来,非常伤心,自责自己没有带好妹妹。十甲院子许多人都为她感到痛惜,这么一个美丽、活泼的女知识青年,一转眼就没了,长眠在异乡的十甲院子,再也回不去了。开追悼会的时候,洗马公社的书记来了,整个十甲院子的乡亲都来了,大家都赶来送一程这个可怜的姑娘,安慰安慰她的家人。
自从出了这趟子事情后,石拱桥下的锅子潭冷静了很久,许多人都转到龙子潭洗澡、游泳。也有些胆子大的人,为显示自己的勇气,还会去石拱桥游泳。
十甲院子的山和田地有很大一部分是在石拱桥里面去的山冲冲里,许多上山劳作回家的人,或挑着柴火,或挑着谷子、红薯,都会在石拱桥小憇一会儿。洗把脸,小坐一会儿,拉一拉家常,等着后面的人一起回家。有些放水牛回家的小孩,会把水牛赶到锅子潭下面的浅水潭里洗个澡,同时把自己脱得精光,跳到水里洗澡,甚至骑到牛身上去,吆喝着牛在水里游。牛身上有许多牛蚊子叮着,有时也会叮咬人。牛蚊子叮咬后的包包大并且奇痒无比,因而都有点怕被牛蚊子叮咬。
十甲院子外出打工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山上、山边的田地越来越多地被抛荒了。砍柴的人少了,杀牛草的人没有了,打猪草的人很难再见到,茂盛的林木逐渐封闭了许多条进山的路。石拱桥似乎变得寂寥了许多,桥下的锅子潭已变得清莹无波。桥上的石板缝里,爬满了马鞭兰草。曾经的马铃声,那一串向远方而去的脚印,以及少年戏水的欢笑声,似乎都已经刻印在石拱桥那厚重而又爬满苔衣的青石里。也许,多年以后,这一叠记忆又会在某个月圆的夜晚,欢快地向我们涌来。
恭喜《石拱桥,有一叠渐次厚重的记忆》加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