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黄花先生(散文)
一
我有一远房亲戚,名呼黄花。此花非花,乃一男士,我们都叫他黄花先生。
黄花先生骨格清奇,相貌奇特,非同俗流,酷似法国的影星憨豆,非常搞笑。他长得并不比黄花瘦,就是心有些花。
高中毕业,他信誓旦旦地参加高考。成绩一公布,分数高得惊人,九十九分!不过,这是六门功课的总分。他想得开,既然高考的独木桥不好走,就另辟蹊径。有道是——东方不亮西方亮也!次年,他遂到国外闯荡去。
第一站,先到法国巴黎。他在华侨姑姑的鼎力相助下,择一幽巷租了两间店面,开发廊。他自己不会理发。但他脑子活,灵机一动,招了几个金发碧眼、黑脸白齿的妙龄女郎,于店门口挂上两盏大红灯笼,不仅理人家的头发,还理人家的身子,自己则终日站在门口笑嘻嘻地拉客,硬是把发廊开成了杂货店。
发廊的生意不错,日进斗金,却不见有剩钱。他赚到的钱,究竟去了哪里,谁也说不清楚。有一点是明确的,他对美女从不吝啬。往往,他每招进一个漂亮的女郎,首先都要亲自理一理,他感到满意了,才让她们上岗。他是黄花不是兔,就像年轻时的座山雕,威虎山的窝边草吃腻了,就转到奶头山、夹皮沟去打游击,挥霍无度。
在巴黎混了七八年,他羡慕起美丽的西班牙女郎来。于是,就转道巴塞罗那。还是开发廊,还是养蝶招蜂。在巴塞罗那,他待了二十年,遗憾的是少有积蓄,小老板一个。
三年前,他突然脑袋洞开,来了个乾坤大挪移,把目光定格到南美州,万里挺进委内瑞拉。
在委内瑞拉,他转型升级了,不再开发廊,改经营超市卖百货,但花心依旧。
二
他小我半轮,若按辈分论,他得叫我表哥。他嫌表字不亲,彼此之间不好言语,就把那个表字去掉了,叫我哥。
每年,他都要回国几趟。一回来,时差尚未倒好,他就会给我打电话,说,0K,哥,我回国了,今晚有空吗?聚聚,0K!
我说,你黄花先生来了,当然有空啦,0K!
他听罢,大笑几声,说,0K,那么就定今晚六点半吧,老地方见,不见不散,0K!
我对他只能说0K。如果我说不0K,他就会跟我说努。他一说努,往往我就一夜不能睡觉。子夜了,他仍在“欧伦酒吧”喝酒。酒一喝高,就不停地给我打电话,不停地跟我说0K。凌晨了,他还懒在酒吧不走。其他人拉不走他,他惟认我。因此,他说0K,我绝对不敢说努。
我虽然年纪仅长他六岁,但代沟极深。我是白天机器,他属夜猫一族。我俩关系不错,却是白天不懂夜的黑。
黄花先生是一朵在夜里才绽放的奇葩。太阳东升,他开始睡眠休息,窝在宾馆里睡了吃,吃了睡,直至华灯初上时分,他才从长长的幽梦中醒来。一醒来,便呼朋唤友,到他所谓的老地方“欧伦酒吧”吃饭喝酒唱歌,开始他灯红酒绿的夜生活。
欧伦酒吧是由一个意大利华侨开的私人会所,吃西餐、喝咖啡洋酒,菜价和酒价不菲,一般人消费不起。犹如蝶恋花,黄花先生就热衷于此活动,中餐馆,一概不去。
每次请客,都是欧伦,大家吃腻了,建议他换个地点。他四方偏圆的头一晃,窄肩一耸,双手一摊,眨巴着两颗特别会溜转的大眼珠说,努、努努!你们中餐馆太没档次,太没情调,我不习惯,还是老地方吧,0K!
朋友们私底下对我说,你的那个黄花先生,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假洋鬼子,张口闭口就是0K0K的,好比自己压根就不是炎黄子孙似的。
开始,我不以为然。黄花先生毕竟在国外生活了三十来年,耍几句洋腔洋调值不值得大惊小怪的。这有什么呢?君不见一些从山沟沟出去的下里巴人,或到温州上海滞留个一年半载,或到深圳广州待上个三年五年,哪一个回到老家不阿拉侬、小妹靓仔地拖鸟腔。
黄花先生的头发恰似一盆花,颜色经常在变。在巴黎,他染金发。在巴塞罗那,他染棕发。到委内瑞拉,剪了个孔雀头,染五色,红黄绿蓝紫。自从转型开超市后,他时常到义乌小商品市场进货,回国的次数更频繁了。
我问,你在西班牙待得好好的,为何要到南美去?
他说,哥,告诉你,全世界的美女哪里最漂亮?小弟告诉你,委内瑞拉也,0K。
黄花先生就是黄。
一次,我问他,你在国外混了这么多年,你认为国内与国外比,究竟哪里好?
他不假思索地说,0K,这还要比吗?当然是外国啰,你们中国……0K!
我生气了,说,你就知道一个0,再加一个K,就不怕被艾滋给K了?你以为给自己染个五花头就成外国人了?到头来你会后悔的。
他说,努努,怎么可能呢,0K。
三
今年春节后,新冠疫情在全球蔓延。
一日,我正宅在家里追《庆余年》。手机响了,是黄花先生打来的。
他说,哥,你在忙啥?现在老家的疫情形势咋样?
我说,到目前为止,确诊了几例从外地输入的病例,其他没啥问题,不过政府很重视,现在全民都在抗疫,委内瑞拉的形势咋样?
他说,甭提委内瑞拉了,我在意大利呢?
我说,你怎么又跑到意大利去了,干嘛?
他说,甭提了,我原本是想到意大利放松放松的,见鬼的是这里疫情爆发啦,我在宾馆已被困了个把月,寸步难行啊,不知道咋办才好。
我说,你就在原地呆着吧,不要乱跑,新冠疫情可不长眼。
他说,这咋行呢,意大利的疫情这么严重,叫我待在这,这咋行呢?
我说,那你说该咋办?
他说,国外的华侨都说,还是咱们自己的国家最安全,大家都想回国,哥,我也想回国避避。
我说,那你就回来呀,祖国拥抱你们这些海外赤子。
黄花先生称不上赤,但他毕竟是黑头发,黄皮肤。
他说,哥,意大利这边我没人脉,请你帮帮我,跟你那几个侨领朋友说说,让我跟他们一起回来吧。
一个星期后,黄花先生归回国了。一下机场,就上了一辆专车,被送到一个全封闭的宾馆隔离。
半个月后,他给我打电话,说,哥,我隔离期满了,今天已经到家,你有空吗?老地方,咱兄弟聚聚。
我说,现在正处于全民抗疫期间,不提倡聚会,再说那酒吧的门还关着呢,你还是安心在家里待着,以后再聚吧。
电话那头沉默有顷,黄花先生说,好吧。
奇怪,这次他没有跟我说0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