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狼刀(小说)
一
铁匠铺里的锻打声响了一夜,炉火的光亮在黑暗的草原上显得特别的扎眼。当天快亮的时候,锻打声终于停了。可是铺子里的火光却一直亮着,还有敲敲打打以及摩擦的声音传出,但这声音已经比锻打声安静多了。
昏暗的铁匠铺内,乌力吉正把一个用黄铜制成的狼头安装在一把长刀的刀柄末端。狼头有小孩儿的拳头那么大,采用了张开嘴露出獠牙的形态,整个狼头在明灭不定的火光中显得异常狰狞。
装好狼头之后,乌力吉把细细的皮条子仔细地缠绕在刀柄上。当这最后一道工序完成后,乌力吉双手将长刀托起举到自己眼前。
这是一把宽背薄刃的长刀。刀身形似大雁翅尖上的翎羽,有着优美却又凶悍的弧度,刀刃上布满了层层叠叠的雪花纹。刀尖锐利平直,刀尖后的深弧血槽占据了刀身长度的三分之二。刀身和刀柄结合部装着用黄铜打制的椭圆形护手,护手的表面錾刻着精美的花纹。
虽有护手却没有护手圈,因为没了护手圈的阻碍,增加了使用者手腕的灵活性。如此造型,也使得这把长刀集中了蒙古弯刀和中原雁翎刀的所有优点。除了能象有护手圈的马刀那样完成削、劈、砍的动作之外,还能完成刺、撩、扫的动作,威力比一般的马刀大了不少。
“阿爸嘎(叔叔),我可以试试吗?”
“莫日根,你的护身腰刀做好了,试试吧。”
“嗯!”
莫日根一把抢过长刀先是捧在手里仔细端详一阵,然后把刀放在了平伸而出的右手食指上。莫日根的右手食指与长刀护手之间约有三根并在一起的指头的距离,这个位置恰好是刀刃和刀根的结合处。再往前一点儿,莫日根的手指就会碰到刀刃,皮破血流了。
长长的刀身和刀柄末端的狼头形成了微妙的重力平衡,使得这把长刀能够稳稳地架在莫日根的手指上。即使莫日根缓缓移动整个手臂,这把长刀也没有丝毫要晃动的迹象。
“阿爸嘎,好刀!”
莫日根兴奋地冲乌力吉喊着,乌力吉接过长刀用一张麂子皮仔细地擦拭。莫日根把用红木制成的,包着皮子镶着黄铜配件的刀鞘拿过来递给了乌力吉。
“莫日根,这把刀是你的,给它起个名字吧。刀有了名字就有了灵魂,它会认你为主,会一辈子跟着你保护你的。”
乌力吉一边说着一边将擦拭得雪亮的长刀插入刀鞘内。莫日根爱惜地摸着长刀,当摸到那个狼头的时候,他的双眼猛然一亮。
“阿爸嘎,狼刀,就叫狼刀!”
“莫日根,咱们蒙古人不可以直接说狼,要说腾格里诺海或者赤那,就叫赤那刀吧。阿爸嘎累了,要去包里睡觉,你看着铺子。”
“知道了,阿爸嘎。”
乌力吉打着哈欠进了铁匠铺旁边的毡包,为了做这把刀他可真是累坏了。没用多久,毡包里就传出了乌力吉那打雷似的鼾声。
面对地平线上升起的朝阳,莫日根双手将刀举过头顶,闭上双眼站在那冥想。会唱呼麦的牧仁爷爷告诉他,这样做可以让护身刀和主人之间灵魂相通,最终能达到刀人合一的境界。到那时只要心念一动,刀就会自己从刀鞘里蹦出来。
“嗯。我还是觉得狼刀这个名字比赤那威风。莫日根是阿爸嘎给我起的蒙族名字,爹娘给我起的汉族名字叫高震。我有两个名字,那么我的刀也应该有两个名字。对!蒙族名字叫赤那刀,汉族名字就叫,狼刀!”
二
太阳高高挂在天上,阳光把草原照得暖洋洋的。莫日根送走了几个来取货的客人之后,就坐在炉火边细心地给一把吃肉用的蒙古刀开刃。
汪汪汪。
大笨狗哈日巴日突然叫了起来,这意味着有陌生人来了。莫日根起身出了铁匠铺,只看了一眼,他的心就悬了起来。
来的人一共有六个,都骑着马。前面带路的那个人穿着伪蒙军的军装,挎着马刀背着盒子炮,看样子应该是个官儿。剩下五个却是鬼子骑兵,中间那个披着披风的鬼子,应该也是个官儿。
“莫日根,你家的狗链子够结实不,井上太君要买你家的刀。”
和莫日根说话的伪蒙军官叫满都拉图,原来也是条汉子,不知怎的却做了汉奸。
莫日根喝住了把铁链子拽得哗哗响,呲牙咧嘴作势要扑上去咬人的哈日巴日。他冷冷地说:“给人订做的都拿走了,没有了。”
满都拉图翻身下马靠近莫日根小声地说:“鬼子不好惹,别给自己找麻烦,随便找一把吃肉用的刀把他打发了就行。”
俩人正说着话,没想到那个叫做井上的鬼子官儿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直接走进了铁匠铺里。
“喂!你懂不懂规矩,站住!”
莫日根正要阻拦,却被满都拉图一把拽住。哗啦一声,一个鬼子骑兵拉动枪栓顶上子弹,枪口指向了莫日根。
“别动啊别动。这帮王八羔子杀人不眨眼,你让他翻去。”
满都拉图小声提醒莫日根,可莫日根却急得要疯了。
“我的刀在里面。”
“你不说没有吗?”
“阿爸嘎给我打的护身刀在里面呢。”
“乌力吉亲手打的护身腰刀?完了完了,你要不成了。别心疼刀了,先保命吧。”
“哈哈哈哈!呦西,好刀!”
井上拿着莫日根的刀走出铁匠铺,他迎着太阳拔出了长刀。在阳光的照射下,莫日根的刀放射出耀眼的寒光,井上贪婪地盯着刀看个没完,嘴里的赞叹声就没停下过。
“放下我的刀!”
莫日根不顾满都拉图地劝阻,冲着井上大喊。井上一愣,随后拎着刀来到莫日根面前。
“你的刀,我的喜欢,多少钱?”
“这是我的护身刀,不卖!”
“嗦嘎。满都拉图,你的跟他说,刀的皇军地征用。不给,死啦死啦的!”
还没等满都拉图说话,一把弯刀架在了井上的脖子上。
“把刀还给我的莫日根!”
“八嘎!”
哗啦哗啦。四个鬼子骑兵一边拉着枪栓,一边分散开来围住了乌力吉和莫日根。
“乌力吉,快把刀放下!命重要还是刀重要哇,别犯糊涂啊!”
“满都拉图,咱蒙古人啥时候怕过死!”
“枪都顶到脑袋上了,就别充好汉了。赶紧服个软,先保住命再说吧!”
“八嘎!”
井上又大叫了一声,因为莫日根趁这个机会一把夺回了自己的刀。满都拉图汗流浃背,他觉得如果不把井上安抚好,今天这事怕是不好收场了。
“井上太君,乌力吉是方圆百里内最好的刀匠。这把刀是给他儿子莫日根打的护身刀,是不能给别人的。您放心,我保证让乌力吉按照您的意思给您打一把更好的刀。只要您放过这爷俩,三天,不!两天后我亲自把刀给您送过去。我要是做不到,您就把我死啦死啦的!”
“满都拉图,你的保证,真的?”
满都拉图见井上松了口,就连忙回答:“真的真的,我担保!乌力吉你倒是说句话呀。”
乌力吉冷冷说道:“我们蒙古人说出的话就是誓言,两天,我给你打一把更好的刀!”
“呦西。两天?”
乌力吉挪开弯刀说:“两天!”
井上哈哈一笑转身离去,看着井上翻身上马之后,满都拉图才冲乌力吉说:“你欠我个人情啊。”
乌力吉哼了一声,没搭理满都拉图。
“喂!”
井上喊了一声,乌力吉三人扭过头来一看,只见井上正用手枪指着乌力吉。
“王八蛋!”
乌力吉举起弯刀就要冲过去砍了井上,但却被满都拉图死死拽住。满都拉图对井上说:“太君您不是答应了嘛,两天,这不能说了不算啊。”
呯!
满都拉图的肚子上冒出了血花,满都拉图惊诧地看了井上一眼,随后栽倒在草地上。
“你的良心大大地坏啦,死啦死啦的!”
砰!
乌力吉的左腿中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井上的枪随即指向莫日根。
“你的,把刀送到我这里来。不给,你们统统死啦死啦的!”
“莫日根,咱们蒙古人不怕死!”
“小鬼子,我要杀了你!”
莫日根用刀指着井上,井上冷笑一声手指扣住了扳机。
砰!
井上的右臂冒出了血花,手枪也掉在地上。乌力吉突然一把推倒莫日根,紧跟着举起弯刀冲向井上。
砰砰砰!
子弹接连打在乌力吉身上,乌力吉奋力甩出弯刀,一个鬼子骑兵惨叫一声栽倒马下。但更多的子弹击中了乌力吉,乌力吉直挺挺地扑倒在草地上。
“阿爸嘎!”
莫日根瞪着血红的双眼,双手将刀举过头顶全速冲向井上,鬼子们把枪口对准了莫日根。
砰砰砰!
随着三声枪响,三个鬼子从马背上栽了下去。莫日根完全不知道是谁开枪救了他的命,他现在只想着要报仇,他就像一头狂怒的狼一样扑向井上。
井上已经没了刚才的嚣张,他抱着受伤的胳膊调转马头就跑,莫日根眼睁睁地看着井上消失在远处。
“井上,我一定要杀了你!”
三
莫日根牵着枣红马,枣红马拖着勒勒车,车上躺着浑身是血的乌力吉和奄奄一息的满都拉图。五匹马跟在勒勒车的后面,有大笨狗哈日巴日跟着,这五匹马别想到处乱跑。
“莫日根,停,停下。”
莫日根连忙来到满都拉图身边,满都拉图的脸色煞白煞白的,伤口里流出的血已经把勒勒车染红了一大片。
“莫日根,我不行了,这把盒子炮归你了。以后要是有人问你,满都拉图是不是汉奸,你就告诉他,满都拉图不是汉奸!要是有人问你,满都拉图是怎么死的。你就告诉他,满都拉图杀了三个鬼子,打伤一个叫井上敬二的鬼子官儿。满都拉图是死在战场上的,你,还有这把盒子炮,就是证据。记,记住没?”
“记住了,你不是汉奸!呜呜呜。”
“别哭,我要和你阿爸嘎一起去见长生天了,我们会保,保佑你的。”
满都拉图的声音越来越弱,莫日根不得不把耳朵贴在他嘴边才能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莫日根,去大青山。去找八,八路军。”
在穿过一片沙地的时候,勒勒车左边的轮子陷入流沙侧翻了。莫日根看着流沙将乌力吉、满都拉图和勒勒车慢慢吞没,他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之后,翻身骑上枣红马。
“哈日巴日,我们去大青山!”
当草原上隆起一条连绵起伏的山脉时,大青山到了。莫日根摸了摸背上的刀,紧了紧腰间的盒子炮之后,头也不回地向大山深处走去。
莫日根迷路了,他在山里转了三天却连一个人都没碰到。在第四天的早上,莫日根刚刚来到一个沟口,两个穿着灰军装端着刺刀枪的人,突然从草窠里蹦了出来。
“站住!你叫啥,干啥的,从哪来到哪去!”
“我叫莫日根,从草原来,要找八路军。”
“找八路军干啥?”
“当八路,杀鬼子!”
喇叭沟是八路军骑兵团一营一连的驻地,喇叭沟内向阳处的山坡上掏了很多窑洞,窑洞边的树林里盖着一排排的窝棚,最前面一排窝棚是一连的连部。
今天连部门前很热闹,不少战士围着六匹马和一只狗看新鲜,一连的文书江文才站在门口维持秩序。
“看见没,四套鬼子骑兵一套伪军骑兵的装备啊!你们别成天以老兵自居,有本事你们也像莫日根同志一样,带着武器装备来参军。”
炊事班长老吴一巴掌拍在江文才脑袋上。
“又不是你缴获的,你神气个啥呀。不过话说回来,这新同志还真给咱一连长脸啊!小江,幸亏今天是你去沟口放哨,不然的话指不定便宜谁了呢。这狗也不错哇,纯种蒙古獒,俗称草地笨,能把狼给咬死,是看家护院的好手嘞。”
“这么厉害呀!这要是带着去放哨站岗,就不怕敌人偷袭了吧?”
战士们你一言我一语越聊越兴奋,连长曹大山听了战士们的话,犹如三伏天里喝了一瓢冰水,从里到外爽得不行。他一高兴,就吧嗒吧嗒不停地抽他的宝贝烟袋锅儿。
江文才说的不错,莫日根带来了半个骑兵班的装备,这对刚刚在大青山建立根据地的骑兵团来说,绝对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而莫日根本身也不差,看他那如同粘在马背上的骑术,再看他浑身上下透出来的那股子悍勇之气,曹大山是打心眼儿里喜欢。
指导员郑怀义给已经换上军装的莫日根扎好腰带,又给他正了正军帽,随后把盒子炮和长刀递给莫日根。
“莫日根同志,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八路军骑兵团一营一连的战士了。你的情况我已经向营里汇报了,营长和教导员决定,这把刀和这支枪就归你使用!好家伙,你可是咱们骑兵支队第一个刚参军就背上盒子炮的兵啊!你这把刀真不错,哪里弄到的?”
“这把刀叫,叫狼刀。是我的阿爸嘎亲手给我打的护身腰刀。”
莫日根说完这句之后,就直愣愣地瞅着郑怀义不知道说啥了。郑怀义哈哈一笑说:“以后见了领导要喊报告,领导下达命令之后要回答是,同时要敬礼。像这样,敬礼!”
莫日根学着郑怀义的样子举手敬礼,曹连长走过来纠正莫日根的姿势,同时给他讲队伍上的纪律和注意事项。
郑怀义翻开名册看了一眼就冲门外喊:“江文才,你给我进来。”
“指导员你找我啥事?”
郑怀义敲着花名册问江文才:“你是怎么记录莫日根同志的个人情况的?莫日根同志是蒙族人,你怎么还写了个汉族,这个高震又是谁?”
“报告指导员,是莫日根亲口告诉我的。他说他既是蒙族人也是汉族人,既叫莫日根又叫高震,不信你问他。”
万里江山为燕客,潇湘不到醉哦诗。
天晴更觉秦云态,丘壑堪容蒲柳姿。
妙笔生花编者按,春风化雨梦云期。
人间独有心空霁,似醉陶然又似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