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灵】好日子(散文)
父亲已是耄耋之年,独自生活在住了几十年的简陋的老屋里。
我每次回去的时候,父亲都是像一只老猫一样的在睡午觉。他十一点就开始吃午饭,吃了就睡。这也是他的养生之道。他说坐着的时候身体这不对劲那不对劲的,可是只要躺到床上就啥都对劲了!我一回来就打扰了他的好觉,他就要起来到隔壁房间去给我拿面条端炸酱,让我自己下面吃,然后再躺下。我有时不愿打搅他,就让他躺着,自己到外面去吃一点。吃罢了回来我也学习他躺一会儿。大约一点半,父亲起来了,喝一杯茶,吃一块我带回来的桃酥,说这桃酥还挺好吃。然后就是聊天。聊院子里还有几个老人,说“拄拐的老马都九十六了,暴脾气老焦也有九十四了,我八十九了,算是小的。去年院子里一个挨着一个走了四五个老人,年纪都不是很大,我心想,你们都急什么呢!”
父亲总是说:“现在这日子好的很!好的很!”又说过去的老人真苦啊!一辈子就为了一张嘴,吃一口饭怎么那么难。就那么几亩地,一亩地打上一百五十斤粮食就算是好年景,也没有个来钱的活路。我说农闲的时候不是可以到城里打工吗?我爷不是木匠吗?可以给人家盖房也可以打家具呀!我知道我这是拿当代的语境去套民国时代,是钱穆在《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中所讲的“时代意见”而不是“历史意见”,就如晋朝那句著名的“何不食肉糜?”一样的愚蠢可笑!父亲说:
“你不知道那时的人多么贫穷,普遍地贫穷,哪有现在这样的经济发达。咱屋在黄家十字那几年,我就没有见过村里谁家盖房打家具的。当时村里能吃白面馍的就黄占丽她爷那一家,有时村里来个卖粉蒸肉夹馍的,人家孩子一人一个,其他小孩都眼馋地盯着。”
我问她家为什么有钱?“人家是财东,地多呀!”我就像盯着人家手里粉蒸肉夹馍的孩子一样不无嫉妒地说:风水轮流转,一解放地主就该倒霉了。父亲说还不都是这样的!人家地多还没有划成地主成分,原因是快解放的时候,村里有个私塾先生叫个张志宏,家在东门外的东关街上,他跟黄家老人是朋友,就说现在这个形势,地多不是什么好事,够吃就行了,孙总理《建国大纲》就讲要平均地权,共产党现在就是这样做的,以后的天下肯定是共产党的,迟早都要这样做的。黄家老人也算明白人,也知道陈胜吴广说的“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是什么意思,就干脆把大部分土地给出卖了,仅仅留下够自己耕种吃用的,又攥了一疙瘩钱,日子照样好过。结果怎么样?一解放,人家还是个中农,是团结的对象。因为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也没有人说啥。土改工作队知道有啥不对劲,可又不知道有啥不对劲。
闲聊中我说我最近测了一次血糖,有点高,6.5。父亲说你妈她们家有几个糖尿病,你妈、你姨,还有你舅家奶,都是。
人不得这病就得那病,不存在无疾而终那回事!但我知道有些疾病在遗传上是有选择性的,我就问“咱们家有啥病?我爷是啥病死的?”父亲说你爷是累死的!
我说父亲,你好像没有在地里干过农活。你总说我爷是累死的,那你为啥不心疼他帮他一把呢?他说我那时还是小孩儿呀!四岁死了娘,十二岁就出去到自行车铺当学徒了。
“莲子心中苦,梨儿腹内酸!”其实我知道,我爷还是心疼儿子。日子过得那么苦,那么艰难,还送儿子去读私塾,去到城里学个手艺,就是不想让儿子走自己的路,想要改变儿子命运。实际上父亲也是努力做到了,从乡村走进了城市,从一个自行车铺的小学徒通过招考变成了铁路警察又变成了汽车司机,又把我妈和我们都带进城市,他按照老一辈的愿望改变了自己也改变了后代的命运,这也是尽了孝道。
2020年9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