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搬家(散文)
大包小包,大箱小箱,满满堆了一屋子。我拍了照,我写到:搬家,老两口打包装箱忙了一个月。这一人生的折腾,兹事体大,立此存照,以示纪念。于2020年9月16日。
穷家破烂多,一间一间房屋打理,说好了的该留的留,该扔的扔,却始终犹豫在用之无时弃之不舍的选择中,“你看看,这个还用吗?”“留着吧,也是个念想。”“这个呢?”“还能穿吧?”“你把它搬过去往哪儿放?!”读过的书,半新不旧不再时兴的衣物,一个摆件,一个搁置久了的铜火锅,孩子的玩具……眼看着东西堆了起来。
成家以来,四十三年计,这是我第四次挪窝,也是这辈子的最后一次了吧。东望,新房在浐灞半岛,临河而居,柳拂莺啼,菊寒荷暖,信步堤上,让人心旷神怡。“但道吾庐心便足,敢辞湫隘与嚣尘。”(注)
虽说“湫隘与嚣尘”,也毕竟是半生的家。家,一个女人在那里守着一窗灯,围炉夜话,因为有她,扶醉夜归,因为有她。辞别旧宅,也真是恋恋不舍,毕竟,女儿在这里长大,外孙在这儿出生在这里上完小学,我和夫人在这里退休。习惯了门前车流如水,熙熙攘攘,习惯了窗外万家灯火,迷迷离离。习惯了上班下班的忙碌,习惯了家的厨房烟火的温馨……就要说声再见了,玉祥门。再见,莲湖路。再见,洒金桥。再见,老邻居们。
其实,这是在和自己告别,和自己的过去告别,比如蜕壳的蝉,化羽的蝶。
乔迁是值得祝贺的,搬一次家也是不容易。家,从房子开始,盖房娶媳妇,因为需要垒一个灶,需要支一张床。爱情需要一个家,需要遮雨的棚,需要挡风的墙。人大半辈子忙房子,其实是在为家忙。
当年,白居易年轻时离开家乡当“京漂”,刚到长安便拜访前辈顾况,老先生看着眼前这位叫“白居易”的年轻人,他老人家调侃说:“京城米贵,居之不易。”这也是真话。当顾况读到白居易递上的诗文,一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让他眼睛一亮,不禁赞叹:“道得个语,居即易矣。”
虽说“居之易矣”,但“官俸将生计,虽贫岂敢嫌?”微薄的收入,想在京城买房是很困难的。同如今的都市一样。白居二十九岁中进士,三十二岁任秘书省校书郎。一个在中央办公厅负责校对红头文件的公务员,一个月工资一万六千钱,这个水平只够在长安郊区租几间茅屋。后来,皇帝赏识,白居易官越做越大,又外放了十几年,终于攒够了钱,在五十岁的时候才在长安买下第一所房子。他回首二十载艰辛的租房史,不仅作诗感慨:
“游宦京都二十春,贫中无处可安贫。
长羡蜗牛犹有舍,不如硕鼠解藏身。
且求容立锥头地,免似漂流木偶人。
但道吾庐心便足,敢辞湫隘与嚣尘。”
毕竟,我成家后的四十余年里,还没有过租房的困窘。也曾居无定所,1977年,新婚后蜗居在媳妇单位的单身宿舍而常常望楼兴叹;1984年,也曾单位福利分房因资历浅年龄轻而爬过七楼挑煤担粮气喘吁吁;1997年,也曾为集资购房而四处奔走告借亲友而为难;2003三年,房改,按职位以小调大,掏尽了半辈子的积蓄……每次换房,几多欢喜几多愁哇。这个月,忙着搬家,我便想起白居易的这首写“居不易”的诗,用在了我《搬家》的文里,也算是我一生坎坷的感慨。似乎,人一生不搬几次家不能说我活过。
这次,是孩子们给我们买的房,高层,带电梯的。老地方住习惯了,四楼,虽不带电梯也是三室两厅,南北通透。市里,生活也方便,老家属院,故土难离。懒散的我不愿移步迁徙。女儿动员我们说:“你们年龄大了,爬不动楼了,换个房吧。和我们住在一起,也好照顾你们……”
当初是奔学区房去的,孩子看好的,说是那里最好的小区。前年他们在那儿买了房,上月中旬,他们先搬了过去,赶在外孙麦稻上中学开学前。随之,紧着催促我们搬家,让我们也去。房子给我们也买好了,在同一个小区。
不是有一种说法叫“择一城终老,遇一人白头”吗?人总有一个归宿。房子也买了,也装修好了,木已成舟,归去来兮,也罢,搬去也好。东郊,浐灞半岛,空气新鲜,风景优美,环境宜人。老了,给自己一个去处……虽不是,“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虽不是,“平生未有三间屋,今岁初成百步廊。”但,单楼独栋,两梯四户,左岸浐河,右岸灞水,夜阑卧听秋虫语,推窗始见飞虹桥,足矣。
注:湫隘。【jiǎoài】低洼狭小,如:街巷湫隘。《春秋传》曰:晏子之宅湫隘。
2020.0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