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大爷和我们是同学，退休后我们经常在一起玩。一起打牌，有时很高兴，有时很生气。有时不欢而散，有人散场时指天发誓，下次再也不来打牌了。但没过几天，也不知是谁先喊谁的，又凑在一起接着玩了。平时，我们打牌结束，轮流做东，一瓶老酒，几样小菜，经济实惠，倒也其乐融融。
　　 “班长啊，五六天未开洋荤了，明个儿先打牌，再小嗟一顿。”张兵来电话了，其实，我昨天已有些按耐不住了，也正准备打电话问他呢。
　　 “好勒，正好莫大爷明回来。”这电话来的正合我意，我顺便告诉他莫回来的消息。
　　 “那好啊，我想个主意，明天就宣布，以后打牌，谁生气抱怨人，谁做东，小嗟嗟。明天原来我准备做东的，现在，这下冒出个替死鬼，有人顶了。哈哈。”
　　 “哈哈，他如改了，你就自认东道吧。”我说。
　　 “改！定下的秤，生出的性。上那世去改吧。”电话那头，张兵胸有成竹地说
　　 这莫大爷，其实比我小二岁。徽信上微号叫莫大爷，久而久之，见面时本名不喊了，习惯都叫莫大爷。他为人爽气，好客，重感情。多少年当老板，企业办得风生水起。只是当老板时间长了，养成了那么点说话大大咧咧口气，还有点呼风唤雨习惯。现在，他放手交权给儿子。他说要好好歇歇，再不歇，也对不起厨子里码得齐齐的人民币。
　　 自从他退出江湖，立马呼朋唤友，打牌，旅游，钓鱼，下棋，一样都不少，尤爱打牌掼蛋。
　　 几年前兴起的掼蛋风，虽然名字不雅，但魅力了得，可说是风摩天下。这游戏，二副牌摞起来打。估计发明的人，自家里是开印刷厂的。就是手抓不拢，要不然还要发明三副牌一起打呢。这掼蛋打的是同盟家配合默契，不是那种“三打一”，单打独斗的游戏规则，只有双方密切配合才有胜算。这就问题来了，俗话说十个指头有长短，两个人思维逻辑不一样，哪能配合得天衣无缝，脚脚同步。遇到这种情况，有的人无所谓，反正不来钱不来钞，输掉再来，磨时间么。可有人就不一样，他说做什么事都要认真，这玩也要认真。我们莫大爷就是这讲认真的人。
　　 其实，想想也是，办企业，生产的产品出个次品，就是出的袋子里钞票，不认真就是和钱过不去。长期以往，也就养成了事事讲认真的职业习惯，这习惯也自然的带到打牌上。同盟家一次出错牌，抱怨；二次出错牌，抱怨加瞪眼；三次出错牌，抱怨瞪眼加摔牌。瞪眼一脸黑，六亲不认识。而且还要把牌摊开来，摆兵布阵，讲一通理由，要你点头认错才作罢。理论上不错，说的也是有根有据。有时对方不服，争得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几场牌下来，没人愿和他同盟了。是啊，打牌是寻开心，这差点被别人拎着耳朵往墙上贴，还能开心么。所以，有几次临吃饭了，弄得不欢而散。饭店去多了，老板娘也见怪不怪。看着也感到好笑，常说，刚刚还说说笑笑的，屁股一转，各奔东西。不过三天，又聚头了。你们那，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一时晴，一时阴，见面吵，不见面想，真是老小老小，越过越小。
　　 老张在部队当过代理排长，会做思想工作，两边打圆场。这莫大爷也有自知之明，也常常作捡讨，就差赌咒发誓。但牌一摸上手，所有的保证又丢哇瓜国去了。
　　 牌友们眼瞅着黄鼠狼看鸡一一越看越稀。所以，老张和我通了气，做了个东。今天，把几个牌友聚一起，还喊上几个女同学。并上了蛋盘子，让莫大爷做席。莫大爷还客气了一番，说，不过年不过节的，小聚聚咋这认真讲究的，看他那一头雾水的样，我和张兵肚子里直发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兵发言了。他说：“我们先感谢共产党和政府，你看这菜，这酒，都是他们给的。养老金按时按点，孝顺儿女又能做的怎样。我们每天就是吃了玩，玩了吃，你们说开心不开心？”
　　 “那是，再不开心就叫抹良心。”大家伙呷了口酒，一致赞同。
　　 “那好，我们吃、住、行主根上开心了，如在玩的枝叶上不开心，那就不值得了。”
　　 “那是，那是。”大家伙又一致赞同。
　　 “噢，闹半天，你们这是冲着我来的啊。”莫大爷愰然大悟，端起酒杯，自个来了个底朝天。然后亮着杯底对大家伙说：“怪道呢，不过年，不过节的，整这一桌菜。鳗、甲、蟹都上了，原来这是鸿门宴啊。还叫我坐上席，我这屁股刺刺挠挠的不自在到现在了。”
　　 老张哈哈大笑，说：“知道就好，知道就好，在学校时你就是个精猴子。”
　　 “好吧，我今个儿认真地表个态，以后打牌保证不抱怨人了。”他话未讲完，老张说：“唉，你这话我已听过九九八十一遍了，耳膜都磨成老茧疤了。”
　　 “我也是。”
　　 “我也是。”
　　 桌上我们另几个同学都一条声附和地说。莫大爷急得脸像猴屁般，通红通红的。他忽地站起来说：“今天这个东，我做了，为表示我诚心。老板娘，来，微信扫一扫。”
　　 “不急，吃过再扫。”老板娘话未完，手机伸出来了。
　　 “先扫一千元，最后多退少补。”莫大爷手机和老板娘手机亲密了一下：“微信付款，一千元。”手机里传来一个大家都听过的女中音。
　　 “不好意思了，我请客，你做东。”老张朝我眨了眨眼，一脸坏笑。
　　 “那有什么，谁付还不是个付。古时候大诗人李白，说什么来着。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他没钱典当俊马和衣服，还要招待朋友呢。我比他好多了，至少不用去借，不用去典，我也更不愁。来，我们走一个。”莫大爷一声号召，男的，女的，白酒的，饮料的，都一起举了起来。桌上掀起了一个小高潮。
　　 又上过了个把菜，只见张兵站起来，端着酒杯，说：“莫大爷，咱俩单独走一个。”
　　 “少来这一套，这桌菜已结了，还想咋的。”莫大爷笑谑地说，一饮而尽。
　　 “一桌菜算个啥，今天吃过明天没有了，我想吃个长流水的。”老张一字一板，认真地说。说着，朝我望望。我会意，连忙说，快说，咋个长流水法。
　　 “吆吆吆，还真讹上来了。”莫大爷夹了块菜，悬在那，等下文。
　　 “你听我说，不在理，我罚桌酒。你今天表现很好，大伙说是不是？”
　　 “那是，那是，没说的。”大伙一条声说。吃的好，说的好，谁不会说好才叫大傻冒。莫大爷被高帽戴得舒服极了，吃了菜，自个儿咪了半杯酒。
　　 “我这样想的，以后再打牌，谁抱怨人，谁罚酒。但经济小酒，不能像今天这规模。当然，这不是专门针对你莫老人家的，个个在内，要不然不长记性，大伙说在理不在理？”老张慢言慢语地说。
　　 “在理，在理。”我们大伙又一条声地说。
　　 “你就是个弯弯绕。你这叫两个人开会，个别人注意，绕来绕去还是绕着我这个別人。我知道我这臭毛病，以后改了，叫你去喝夏天的西北风。”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老张笑咪咪的，一副和事佬象，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架势。
　　 “好吧，大家都这么认可，我也不做矮子，就这么定了。难道我就真的改不了，叫大家这么失望么。”莫大爷一表态，我们大家一起举起杯，来了个满堂红。
　　 此后连续好几天打牌，莫大爷还真改了抱怨人的坏脾气。只见他打牌时一声不吭，明知对方错了，有时刚要说话，立马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而后得意地乜斜着眼，朝我们仨看。我估计他大概是这样想的：怎么样。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我莫某人就最讲认真。小样，想吃我，门都没有。
　　 没有人发火，没有人抱怨，大家认认真真，这牌打的反而没有以前那样开心，那样敞亮了。没人作贡献，我们是蜻蜓咬尾巴一一自吃自。唉，这玩就是想玩的开心，这好像又憋屈沉闷些了，这不开心，还玩个啥意思。
　　 一天，张兵和莫大爷同盟，我和老丁同盟。开始，牌也打得顺风顺水，最后他们打A尖了。连打两回，都未过关。这第三回再不过，就得从零开始，所以，双方争夺进入白热化。
　　 此时，张兵手里剩下十张牌，轮他出牌，他“王炸”开路，但“王炸”一出手，被上家“火箭”封了，张兵只好楞在那儿。此时，对过莫大爷手里只有五张牌，上家却鬼使神差地出了一张小牌，莫大爷求之不得，压过后手里剩“光枪”。一圈过来，“光枪”收底。上家已回，张兵出了“对十”牌。牌一出手，立马被下家压了。他一直没机会上手了。
　　 这时，只听莫大爷问，你手里还剩四张什么牌。张兵想将牌插进堆。莫大爷抢过一看，将牌“叭”的朝桌上一摔：“你，你，你。这对八、对九、对十不是“联队”么？一把牌匀三把走，这也叫打牌的！”莫大爷竖眉瞪眼，不是顶上毛金贵，就差怒发冲冠。
　　 “好了，今天晚饭有着落了。”老戴说着，不怀好意地拍了一下莫大爷的肩。
　　 “饭照吃。这个把你看，把你看，错不错？”莫大爷扭头问，唾沫星子直嘣。
　　 “打的就是迷和错。不错就没输赢了。”老戴头“相后影”可能坐时间长腰疼，两手拍着后腰，幸灾乐祸地说。
　　 “走，吃饭，吃饭，我请客。”莫大爷撇了撇嘴，又拍了拍自个脑袋。自嘲又无奈地咧嘴一笑。
　　 “哈哈哈。”
　　 “哈哈哈。”
　　 好几天了，今天才看见大家伙个个敞怀大笑。看张兵，他倒是四平八稳，一脸平静。只见他拿眼睛瞄瞄莫大爷，又朝我眨眨眼，嘴里幽幽地，自言自语地说：“这犯错误，有时也是被逼出来的。”
　　 “还好意说呢，这牌二百五也打不出来。”我大声说着，心里暗笑。这家伙，主意罐子，我知他肚子里花花肠子。
　　 吃饭时，又说起这副牌，大伙又是一场大笑。老板娘看我们手舞足蹈的样子，说，你们哪，真是一伙老顽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