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我与母亲的一天(散文)
在岁月的长河里,时光转瞬即逝,一年不长,一月太短,一天更是微不足道。我的九十高龄的母亲,一个患有轻微小脑萎缩,腿脚不能走动,生活几乎不能自理的母亲,一天的日子是怎样度过的呢?日复一日,重复单调枯燥的母子生活,让二十四小时始终伺候陪伴母亲身边的儿子,却感到一天的漫长。我为母亲日趋下降的生活质量担忧,我为不能周到地照顾母亲的吃喝拉撒睡而焦虑。
我和母亲每一天的生活,都是这样。
一
每天的早晨都是新的,临近中秋的早晨更是像水洗一般清亮。天已放晴,蓝蓝的,遍地竞相生长的风景树,绿绿的。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地放声叫着,楼下的梆子,当当地敲个不停,那是推着小车卖豆腐的中年男人又来了,接着就会听到一个男高音,随和着梆子的声点,发出一声声悠长的吆喝:“卖油——条——来——”
我知道,这大约是早晨六点了,楼下路面上,开始陆陆续续有人出门了,打工的,晨练的,骑车的,走着的。我五点就起床到书房读书了。新的一天,就在这样充满生机和热闹里拉开了序幕。
这时,我听到了隔壁房间里又传出了母亲轻微地吐字不清的哼哼声,我知道,母亲又要小解了。急忙走进卫生间,端起早已预备好的盛有少量水的尿盆,放到母亲房间里特制的老年人用的便椅上,母亲带着那种似乎祈求的眼神看着我,我对母亲说,解手吧!母亲“嗯”了一声。值得欣慰的是,母亲始终不聋。我把母亲抱到便椅上,褪下裤子,从床头把手纸递给母亲,母亲这时可以自理了。
自从今年四月份过了母亲八十九岁的生日后,不长时间,母亲一个不留神在门前摔倒,正常能拄拐杖走路的母亲,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后,下床时,突然不能走路了。也许摔倒后,震动了头部,后来开始糊涂起来,医生说,这是小脑萎缩的症状。从此,我与大哥开始了每月一轮的全天候伺候母亲了。
我与母亲每天的早餐,几乎是不重复的,炝锅西红柿鸡蛋面,面条要煮得烂烂的,没有了劲道。因为母亲的全口牙早已下岗。早上7点开始生火煮饭,这时的母亲早已又开始“咋呼”起来:“饿了!饿了!”满满的一小碗面,大半碗的汤,母亲都会吃得干净。值得庆幸的是,母亲的饭量并没因为病情的加重而减少。人是铁饭是钢,我始终觉得母亲还是很硬朗,真的是庆幸。
母亲不能下床,我在卧室专门设置了个特殊的饭桌,我与母亲只能分桌而食,我在客厅的餐桌上。习惯成自然,早饭后的母亲是要洗刷的,虽然小脑萎缩,母亲这一点食清醒的,因为母亲从年轻爱整洁的习惯一直雷打不动地坚持着。给母亲脸盆倒上温水,递上毛巾,剩下的母亲能够独立完成,最后还不忘儿子买来的杏仁蜜,朝脸上搽,接着拿起梳子,将满头银发梳理得顺绺顺丝。等我在厨房收拾完毕,母亲却不自觉地在床上睡着了。这是母亲病情后的不正常状态。我轻轻地给母亲盖上毛巾被。
伺候年迈的有病的母亲,说实在,是需要有足够的耐心的。
二
母亲一时糊涂一时清醒,但总是糊涂的时候多。早饭后的这一觉是很短暂的,十多分钟,母亲就会醒来。如果儿子不在身边,自己从床上勉强支撑着爬起来,坐在床边,开始自言自语地唠叨,在母亲眼里,一间不足二十平的房间里,到处是与母亲交流说话的“人”。大概是,到了这个年纪的小脑萎缩的老人,都会有这样的表现。这些“人”大都是故去的亲人,母亲的爷爷,奶奶,父母亲,娘亲舅,七大姑八姨都会“来”到了母亲房间,济济一堂,诉说不尽的千言万语。如果在一旁听听,全是母亲唠叨的声音,而且与常人一样,与故人有说有笑,有哭有闹。不明真相的家人和外人,也许会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这就是有了病的年迈的母亲。
唠阵子嗑后,接下来的便是做“家务”,把床上的被单,枕头,毛巾被全部拢在身边,用手揉搓。如果问母亲在干什么,糊涂的母亲便说,洗衣服呀,做被子呀,推磨呀,剥蒜呀等等,全是以前母亲曾经做过的事情的再现。无论怎么制止母亲的反常,都是徒劳的。这已是母亲的新常态,只能随母亲任性了。母亲忙活累了,就躺下睡觉,白天里,几乎是在房间的床上,这样反反复复的折腾中,躺下,起来;起来,躺下。开始对母亲有怨气,有时实在看不下去,也对母亲“大吼”,看见母亲偶尔拿起卫生纸或被单子放嘴里吃起来的时候,更是忍无可忍。
母亲有吃零食的习惯,即使有了病,也没有改变。每天上午都要给母亲剥至少一块糖,母亲从年轻爱吃糖,一辈子瘦弱的母亲,家人从不考虑她会得糖尿病,血糖从来不高。糖吃完了,还要吃口酥,母亲说这个比糖还甜,虽然满口无牙,但吃起来有滋有味。
事实上最替母亲担心的是,一旦对母亲提醒不及时,就会尿床。母亲清醒时可以喊儿子解手,不清醒时,便无奈了。三天两头如此,我们娘俩也早已“习以为常”。幸亏有洗衣机,每天都要给母亲洗尿湿的裤子。如果母亲接连尿裤子,有时实在无法“容忍”的情况下,真想对母亲“训斥”一顿,然而,母亲满脑子都是空白,“训”也是茫然无所知的样子。深感爱莫能助,其实,打心里却是心疼母亲啊。
三
母亲即使早晨吃得再饱,零食即使不断,还是不到中午就嚷着说饿。母亲爱吃肉,每天离不开肉,中午一般都是汤菜馒头。不到十一点就开始忙活为母亲做饭,在炖烂的嚼得动的蔬菜菜里,掺上肥肉或肉丸。中午的饭量,一般是一小碗菜,大半碗汤,半个热乎乎的馒头。
母亲有病前,午休是很有规律的。饭后一小时,大约在一点钟睡觉,三点醒来。现在却是,吃了便睡,睡不到半个小时又醒来,醒了就在床上手脚不闲地乱翻腾,把床上的被单毛巾被都给拧成“麻花”,嘴里唠叨个不停。脚上的袜子穿了脱,脱了穿,忙活累了,又倒头便睡。做儿子的只能不时守在母亲身边,被单毛巾被,也是给母亲铺了盖,盖了铺,一直翻来覆去忙活到吃晚饭。幸亏给母亲特制了个低矮的床,不至于从床上掉下来。
这段时间,也算母亲最清醒的时候,除了要零吃糖和口酥外,小便时还知道喊儿子。因此,整个下午到晚饭这段时间,不会尿床。母亲有个很奇怪现象,在生病前,大便一般十多天,才连续排解两次。自从不能自理后,一个多月才开始排解,而且连续排解数天。这让我和大哥感到忧虑,对于母亲来讲不知是否正常,因为每天母亲都不少吃。这已是半月没大便了,恐怕还得半月以后了。
相对来说,母亲的晚饭还算简单。平时几个妹妹给母亲包的混沌和蒸的肉馅包子,都搁在冰箱里,晚饭有时给母亲下混沌或是蒸包子,一小碗鸡蛋汤完事。饭后与母亲还没有聊上几句,又要倒头便睡。时间长了便有了经验,晚上睡前,一定让母亲小便,否则,肯定会尿床。
四
最难伺候的就是夜晚了。母亲近年来,一直有夜里尿频的习惯。从晚上八点来钟,第一次小便开始,到第二天凌晨四点,一般要小便四五次。以前能自理还好说,现在大小便不能自理,而且还常常犯糊涂,如果不及时提醒母亲小便,十有八九时会尿床。
作为照顾母亲的儿子,没有好的办法,只有牺牲晚上熟睡的习惯,要不定时地起床提醒母亲小便。只要小便,就要把母亲抱到便椅子上,完事后上床盖好毛巾被。让人头疼的是,母亲晚上做恶梦的习惯一直保持着,说起梦话连喊带叫,不明情况的人肯定会吓出一身冷汗。妻就曾被吓哭过。母亲梦话的同时,身上的毛巾被大都掀到床下。因此,听到母亲咋呼,必须起床先提醒母亲小便,然后再为母亲重新盖上毛巾被。如果一晚上能够保持清醒,定时想着让母亲解手,一般是不会尿床的。
俗话说,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有时应付酒场,有喝多的时候,在这样的情况下,晚上照顾母亲,有时睡过头,忘了提醒母亲,母亲是非尿床不可了,这时我会感到非常的自责。
正常情况下,一般母亲晚上小便四五次,我也要随时起床四五次,晚上想睡好觉是不可能的。特别是,母亲有时说梦话,让我信以为真,就是母亲梦话里叫喊解手,当听到起来让母亲解手时,母亲却满脸的迷茫,根本没有解手的意思。这样一来,每天晚上,为了母亲的解手,要反反复复,起床多次。直到凌晨四点来钟母亲最后一次小便结束,才能到床上安安稳稳地睡上一两个小时的好觉。
这时的母亲,也才真正地开始入睡。
五
我一直在反躬自省,我对母亲的照顾和陪伴是否到位,母亲心里是怎么想的,母亲能感受到幸福么?我不得知。
但我常常会看到,当母亲一人在房间无所事事的时候,总是身子依偎在床头一角,那浑浊的眼睛,盯住窗外灿烂的阳光看,或许想起了曾在胡同口唠嗑的老姐妹,想起说不尽的家长里短;或许母亲想起了青春往事,想起了多年不曾回去的娘家的温馨。人在这个时候,不惧死亡,但绝不放弃回忆的美好。
我似乎明白了母亲的内心需求,天气好的时候,我时常会把母亲抱到轮椅上,推着母亲从八楼电梯来到院子里,与曾经一个村子里久违的婶子大娘见见面,母亲清醒时,说起对方来,还都能认识,还能搭话聊上几句,也看得出来,在母亲满是皱褶的脸上,释放出来的却是慈祥和灿烂的微笑。
一天的确短暂,我却感到漫长。是照顾母亲厌倦了,还是伺候母亲不得法而疲于应付?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但我和大哥照顾母亲才刚刚开始,我们都在尽心伺候。
我想,只要记住母亲的养育之恩,知道感恩,拿出一颗永远善待母亲的心。精心照顾,不辞辛苦,无论母亲怎样的不能自理,怎样的糊涂,只要顺母心,如母愿。我深信,与母亲的每一天都是快乐的,幸福的。因为母亲在,才有完整的家,母亲在,家才是温暖的。我不能自己打破我的温暖之家。
一个文友曾经抱憾地说,如果他有老母在,一定会倾其所能,整天守着。我曾经想,艰难没有光顾他,他就说了大话。其实我想错了,哪个儿子不想永远与母亲相守!有母亲的日子,最生动,最丰富。我很享受这样的每一天,不抱怨,不厌烦。
原创2020年9月3日,2020年9月20日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