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河●秋】年轻的娘(散文)
群山环抱的盼阳村晒麦场里,经常会看到一个小孩子的身影,他叫小子,一个失去了双亲的孤儿。不论刮风下雨或是冰天雪地,他都会在场里奔跑玩耍,没有其他孩子与他一起。玩上一会,他就趴在石碾子上看着大山的豁口,那般渴望,一看就是半天,脸色凝重。空旷的碾麦场里,他就像一只小孤燕。
小子四岁时,一场暴雨引发的滑坡灾害,卷走了他的爹娘。
随后,无止尽的泪水开始陪伴着小子。邻里们可怜他,自发地每家都会中午和晚上给他端来一些热饭让他吃。
可是,连年的洪涝灾害,致使庄里家家户户的粮食也很有限。虽然,邻里们依然坚持着照顾着小子,但给他吃得渐渐清淡了起来,他只能吃着和大家一样吃不饱的饭。
一连两天,小子没吃上一顿饭了,只有喝点凉水。没人给他送饭了,因为,邻里们为了生存,都相继携家外出逃荒去了。
小子眼巴巴地望着邻里们把最后一个煮熟的土豆或是最后一个菜窝窝放在他的手中。
邻里们帮他把这些食物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用一张张小黄纸片包起来,让他慢慢吃,要他能撑多久就撑多久,也许会有转机。嘱托和安置了一番,善良的邻里们都含着泪走了。
茫然的小子,望着越走越远的邻里们身影,小子没哭,他似乎知道,哭喊是无济于事的。
好像只一夜的时间,半个村子已经走得空空荡荡,一间破破烂烂的屋里,只留下了再也不会有人管的小子。
刚满六岁的他太小了,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养活自己。
第三天头上,小子拖着饿的得一点气力都没有的身体,走几步就得大喘气,歇一歇再继续走,来到已经杂草横生的晒麦场里。
他没像往日一样,追蝴蝶,逮蚂蚱,只是静静地趴在石碾子上,用无神的目光注视大山的豁口。他不时地犯困,极度饥饿,已经让他处于昏迷状态。他趴在了石碾上,幻想起能喝上一碗热粥。
她走了过来,看着无法睁开眼睛的小子,拉起他的手,搀扶着将他拖进屋里,是她的家。
这时的她,也才刚过十四岁,叫大妞,很瘦,弱不禁风。爹娘逃荒时,没带她,因为,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活着走到哪里,带上她会让她死得更快。
大妞的爹娘这一走,就再没回来。
扶小子躺在床上,大妞往灶里添了一把柴火,烧起锅里的水。随后,她费力地把那口装粮食的大缸翻倒在地,把里面的粮食扫了出来,仅有一碗糙小米。
大妞分出来一小把,没有淘,舍不得,直接倒入水已烧开的锅里。
小子幸运地活了下来,靠大妞挖野菜,摘树叶,甚至跑十多里去乞讨。
在小子八岁多的时候,一杆鲜艳的红旗,插在他唯一快乐过的碾麦场旁边那棵刚泛青芽的槐树旁边,随着一阵微风,飘扬起来。
小子上学了,好开心。他已不再叫小子,有了自己的名字:林建国,是一位解放军首长给他起的。
清晨,大妞为建国背好书包,擦去满眼的泪花,嘱咐他一定要好好学习。
送建国上学后,大妞在就近的一个小私营厂里做了临时女工,下工回来就在家帮人洗洗涮涮,缝缝补补,总算能够勉强糊口过日子。
建国很爱学习,在学校里一直名列前茅。六年级时,就被保送到一个技工学校学习技术。学习期间,还有生活补贴。
在建国的坚持下,大妞只好同意送建国去学校,主要是学校要家长陪同。
大妞送建国来到学校时,负责接待的是一位副校长。他先赞扬了一番建国的年少优秀和前途一定无量,接着随意地问了她一句:“你是林建国的娘吧?看你这么年轻,也就三十二三岁吧?林建国有你这样的娘真是幸福。”
副校长准备在表格的一栏填注建国父母的名。
大妞一听脸红了,心里泛起一阵难受。她摸了摸发硬的头发和粗糙的脸颊,才发现,自己二十几岁却已经老了,生命中最花样般的青春年华,就这么过早地失去了。不知道,自己的今后会是什么样子。虽然如此,她并不后悔。
大妞咬咬牙,仰起头,推上一脸笑意,看看建国,她不想让建国没有娘而受人欺负,便落地有声地回答说:“我是林建国的娘,叫大妞。”
建国愣怔了一下,突然转过身,扑进大妞的怀里,哭着,连声叫着:“娘,娘。”
技校两年过得很快,建国以优异的成绩被分配到县城唯一的一家国营拖拉机制造厂,将成为这个厂里年纪最小的技术人员。
捧着录取通知书,建国非常兴奋地回到了家。
当建国兴冲冲地走进家门院子里时,大妞正坐在门槛上剥玉米。
看到大妞的一瞬间,建国突然发现,大妞的双鬓竟露出几根青丝,眼角上有了很明显的皱纹,心头不由一震。
大妞抬头见着建国时,眼睛一亮,满脸微笑,问了一句:“建国,你毕业了?”问完,忙起身接过建国的行李放炕上,开始忙乱地张罗着,又是端凳让建国坐,又是倒水让建国喝,接着就下厨房忙活去了。
建国跟在大妞的身后,感觉着好幸福。
丰富的一桌,有鱼有肉,全是奢侈菜。虽然,量很少。
饭间,大妞不停地往建国碗里夹鱼夹肉的,一边嘴里还絮叨着:“吃点肉好,长身体,能健康。吃点鱼好,长脑子,学习好。”
建国放开地吃着,边吃边吧唧着嘴,一副馋样,大妞看着很开心。
饭后,建国叫着:“娘,我要工作了,就要有工资了,娘再也不用没日没夜地去做工了,娘也可以享受一下好日子了。”
大妞听建国说着,眼泪流落了下来,是快乐的泪,为建国,也为自己。
禁不住,大妞有点难受地揉了揉腰。
“娘,怎么了?”建国关心地问。
大妞笑笑:“没什么,可能累着了一点,没事。”
建国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把小额钞票,递给大妞。
“怎么就不知道爱护自己呢?身体垮了怎么办?”接过这些钱,大妞知道是建国从嘴里扣出来,很生气,嘟嘟囔囔说道起来。
建国静静地听着,等大妞埋怨完了,笑嘻嘻地说:“这些小钱,娘以后再也别想从我手里拿到了,再给,那就是大一点的钱了。”
建国在家呆了半个来月,按录取通知要求,该去厂里上班了。
在建国工作后的一段日子里,建国多次向大妞提出,要给自己找个爹,是想让大妞不孤独,有个依靠。毕竟自己要上班,照顾不了大妞。
建国所做的这一番功课,都被大妞笑拒了。
大妞揉了一阵腰,问建国:“那你告诉我,我是给你当幸福的娘好,还是给别人当佣人一样的老婆好?”
说服不了大妞,建国在怨恨自己的同时,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大妞终身幸福,是大妞给了自己生命,大妞是自己生命中的娘。
在大妞的强烈要求下,建国和厂里一位相貌秀丽的女工定了亲,并说好第二年春节间举行婚礼。
山区里的气温变化非常大,刚迈入十月初,就已经清风刺骨了,树木花草都已经枯黄落叶。
寒风中,大自然界里的一切生物,都显得是那样苍白无力。
退出病房的建国缓缓转过身,走到外面的草地上,蹲了下来,放声大哭。那十分悲痛的哭声,夹杂着二十年来的所有辛酸痛楚,夹杂着对大妞这个不但救了自己的命,并为自己付出一切的娘的所有愧疚,一起从内心底里迸放了出来。
当医生告诉他,大妞的肾,已经无法治愈了。一个肾都已经糟了,是过度劳累和缺乏营养造成的。
医生给他分析说,她的肾部,应该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出现严重问题了,她自己也应该早就知道了。咳,她能坚持到现在,真是个奇迹了。就目前状况,她恐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你早做个准备吧。让她开开心心地度过最后的时日吧。
最后,医生突然说:“也许,只要换一个肾就能,可是……”
建国知道这可是的后边是什么。
黄昏,已悄然降临在草坪上。
建国还在哭,他在哭可敬却又可怜的娘。
他的哭声,在嘶嘶作响的冬雨里显得那样轻微,很快淹没在腊冬的寒风中。
“建国”。有人叫他,声音很微弱,是大妞。
建国站起身,使劲擦去眼泪,望着已经十分憔悴的大妞,他做了个决定。
北风呼啸,冻雨飞扬的寒冬腊月,建国向厂里请了假,厂里专门调来一辆小车,载着建国和他年轻的娘,向省城医院驶去。
作者深刻的揭示、描述,感人至深!
文章结构处理的非常精当!拜读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