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口有家羊肉泡馍馆，生意一直很好。老板姓胡，五十多岁了，黑黑胖胖的。胡老板仗义豪爽，虽说做生意赚了一点钱，但大都借出去了。
　　 所幸老胡的店面是祖传的，店面后边的老屋也是祖传的。老胡开这个羊肉馆，一家人也温饱无虞。
　　 羊肉馆的生意，向来只做半天，中午一过，基本上就没有客人了。这天中午十一点多钟，老胡看看没有人来吃饭了，就自己端了一碗羊肉泡馍，圪蹴在店里的长条凳子上吃起来。一口泡馍还卡在嘴里，人却从凳子上跌下来，不省人事，等不及拉到医院就咽气了。
　　 老胡女儿嫁到外地了，儿子才十五岁，家里一下子失去了顶梁柱，老婆和儿子悲痛欲绝。老胡走得急，啥都没有来得及交代，娘俩知道老胡手头攒了点钱，但是具体钱放在哪里，他们并不知道。往后的日子怎么办呢？此刻，他们除了伤心，更发愁日后的生计。
　　 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在亲友们的操持下，老胡家搭起了奠棚，按风俗举行完祭奠仪式，第二天就出殡了。
　　 奠棚搭起，就有人陆陆续续来祭奠。老胡的儿子和女儿披麻戴孝，满脸悲戚地跪在灵前，老胡老婆则强打精神招呼来客。
　　 中午时分，平常和老胡要好的几个朋友张全、李小宝、韦二虎、贾平安几个人来家里祭拜。老胡儿子陪客人跪下，烧纸钱、上香、叩拜，祭奠仪式进行地有条不紊。突然，人群里发出了几声“哈哈”的大笑声，这样的场合竟能笑出声来，也太不合时宜了吧？
　　 众人吃了一惊。定睛一看，行礼仪式还没有完毕，原本在蒲团上跪着的李小宝，却已经站起来坐在供桌旁边的凳子上了。刚才的笑声正是他发出的，就听他对跪在地上的老胡儿子说：“我娃不要伤心了，大大阳寿尽了。去叫你妈过来，我有话说。”不要说众人，就连老胡的儿女也觉得这就是老胡平日的声音啊！
　　 老胡儿子很快就搀扶着他妈走了过来。李小宝分明就是老胡活着的神态，说话也是老胡略带嘶哑的声音：“你不要哭了，我的寿数尽了。就是走得太突然，给你娘儿俩没个交代，心不甘。”
　　 “你去里间炕角柜子里把我的羊皮袄拿过来。”老胡老婆把羊皮袄翻出来，李小宝，也许该叫老胡吧——接过去，从左边口袋里拿出几张纸，又说：“看，这是三张存折，存在对面农业银行的。到期了你取出来，也够儿子这几年上学用了。”
　　 众人正惊愕不已，李小宝转过身，伸出手指，指着前来祭奠的几个人：“你们几个，平日来我的馆子里吃吃喝喝，我没有亏待过你们吧？说是好朋友，看见我走得仓促，孤儿寡母日子没法过，不说帮一把，欠我的钱总该还了吧？”
　　 那几个人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不说欠钱，也不说没有欠钱。正狐疑不决，李小宝在鞋底上掸了一下烟锅，这不是老胡惯常的动作吗？几个人只觉得丝丝凉气从脚后跟窜上头顶。掸完烟锅，李小宝慢悠悠地说：“二虎，你的两万块钱是去年九月借的。当时，你说你妈住院急需用钱，一年多了，我催过你吗？”
　　 “平安，你也太不讲信用了吧？说好果子卖了就还钱，咋这么长时间了不见动静呢？”
　　 “还有你个李小宝，借钱是孙子，还钱时就成爷了，几次三番推辞不还钱。现在看我走了，想把欠我的钱迷失了吧？你就不可怜这孤儿寡母往后日子难活吗？”
　　 这几句话说的，那几个人都低下了头，再不吭声。
　　 过了一会儿，韦二虎首先表态：“大哥，我这就去把钱拿来，还给嫂子。”
　　 贾平安说：“八千块钱就在身上揣着呢！这不是这几天忙着你的事情，没顾上么！”
　　 张全出来打圆场：“大哥，小宝的钱我替你要过来，保证一分也不会少！”
　　 “这还差不多！”李小宝说完这句话，就倒地不省人事了……
　　 众人端水碗、插筷子，又给李小宝手里捏一把梳子。一会儿，李小宝睁开眼睛：“我怎么了？这是在哪里啊？”
　　 就有人起哄：“你借老胡的钱了，现在人都走了，还不还人家的钱？”
　　 李小宝惊异了：“谁说的？你怎么知道？”
　　 “你刚才亲口说的呀！”
　　 李小宝羞愧难当：“我经管完老哥哥的丧事就把钱拿过来。老嫂子，你听见了，这次我不会食言了。”
　　 2020年9月25日于志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