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六年冬。东北某地。
　　 那时，我还是在国民党军队里服役。年底的一天，上峰命令我们五连去偷袭民主联军的指挥所。严格地说，应该是长途奔袭。因为，我们要在路上走两天。
　　 我记得那天下着挺大的雪，天地之间，除了人与马，一切都是白茫茫的。为了赶时间，连长一个劲地催促我们，还骂。于是，我们只有拿胯下骑着的战马出气。
　　 黄昏时分，远远的，我们看见前面有一个村子。村子不大，却给我们带来希望，终于有人，终于有热腾腾的饭菜了。那每户人家压得低低的炊烟就是证明。
　　 进了村子，连长便开始沿途散人，一班去这家，二班去那家。走到一家大户门前，他勒住马头，嘴里命令道：“二排长，你领着人继续往下找，穷棒子家，不要去，兄弟们跑了几十里，总得吃点好的。”
　　 二排长领命欲走，连长又笑道：“有事，就到这家找老子。”
　　 二排长答应了，就带着一干人等走掉了。
　　 那时，我是连长的勤务兵，自然是跟着他的。
　　 我们一行七八个人走进宅子，发现里面像是在办酒席。连长就笑道：“妈的，今天算是赶着了。”
　　 正这时，有个中年男子走过来与我们搭话。
　　 一问，原来他家在办丧事。
　　 连长就骂：“丧气！办丧事怎不在门前挂个祭。”
　　 那人是管家，他哭丧个脸说：“我们家老爷上午才过得世，先前好好的，这一切都没准备。”
　　 这下，连长可犯难了。我知道他在想啥？留，出任务撞见这晦气。走，放下满桌的酒肉又不舍。
　　 反正，我是舍不得的。于是就劝他说：“连座，这家是白喜，白喜不用怕。”
　　 连长听罢，伸手一拍我脑袋，笑道：“妈拉个巴子，就你会说话。去，把二排长他们叫回来，既然是喜，就大家同喜。”
　　 话音刚落，二排长就带着一帮兄弟走了进来。他报告连长说，该安排的都安排了，剩下这几个，是安排不了的。
　　 连长闻言笑骂道：“没用的东西。”
　　 吃过晚饭，连长就让管家给安排睡觉的地方。
　　 管家挺为难，他说：“长官睡的地方还好说，可其他老总……”
　　 于是，连长就让我陪管家转了一圈，也确实没地方可安生。
　　 连长想了想，说道：“死了人，不是要守夜吗？让他家里人不用睡了，都去守夜。”
　　 管家不愿意。连长就骂骂咧咧地让二排长领人去赶。结果，被赶出的活人挤满了灵堂，死人和棺材却没了地方。
　　 连长又说：“去外面搭灵棚，把死人停到外面去。”
　　 闻言，满屋子的人都哭。管家也跪下求道：“长官，死者为大，这样做是要遭报应的。”
　　 连长一听，“叭”地把驳壳枪拍在饭桌上。立眉吼道：“妈的个巴子，吓唬老子是不是？老子国军连子，也不是被吓大的。你们不想冻死，就跟死人挨着吧！”
　　 闹腾好一会，连长和我找了间房睡下了。由于只有一张床，我就挨着连长脚头躺下了。
　　 半夜，我突然被一阵响动惊醒。睁眼一瞧，只见一条人影站在连长的头前。我想喊，却喊不出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月光下，我看见那人穿一身玄衣，头上戴一顶瓜皮帽，帽子中间镶的白玉，发出惨白的光，然而，他的脸比玉还白，正面无表情的瞅着连长，一会儿，他伸出双手，手心朝上，反复做着抬起的动作。这时，我看见一条白色人影从连长身体里浮起，那人狞笑着伸出利爪，像抓棉花糖似的把白影一点一点吃掉，直至没有。最后，他又像睡觉一样，将自己合进了连长的身体。
　　 整个夜晚，我动也不敢动一下，捱着等天亮。
　　 天亮。外面响起了哭声，还有鞭炮声。我还是不敢动。正这时，二排长闯了进来。我连忙跳下床，站在那发怔。二排长懒得理我，走过去就推连长。一会儿，连长睁眼起身，问二排长道：“怎么啦！”
　　 二排长说：“我们该走了。”
　　 连长起身穿好衣服，我给他打来洗脸水。其时，他瞄了我一眼，我被那光刺得打了个激灵。
　　 这不是连长的眼光！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们连长被人换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证明了我的猜测。
　　 那天，离开村庄后，我们又走了一个白天，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我们才赶到民主联军指挥所的驻扎地。
　　 本来，偷袭应该是偷偷摸进村子，结果，连长才到村口就开了枪，嘴里还胡言乱语，叫喊着就带领我们往里面冲。这样，很快地就惊动了联军部队。一时间，他们的枪弹如狂风暴雨似的向我们泼来。连长当时就被打死，我也成了共军的俘虏。
　　 所幸的是，联军长官见我年纪小，对我进行教育后，准备放我回家。我见他们对我这么好，就坚决地加入了他们。
　　 如今，虽然几十年过去，但连长被“鬼替”的事情依然记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