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大老郭赶着毛驴儿匆匆地走在乡间土路上。大老郭并不老，也就三十郎当岁。只因在外风吹日晒，面皮显老。他出外做生意，一走就是一年，好不容易才赚了一些钱。眼瞅着秋风乍起，树叶纷纷飘落，他思乡心切，便仓促上路了。临行之时，他还特意给妻子买了布料和玉镯。想起离家的时候，妻子染病在身。可眼看家境越来越艰辛，温柔的妻子强打着精神，送了他一程又一程。原本计划半年就回家，却因为生意不太好做，竟拖了一年多才得以结束商旅生涯。大老郭惦记着妻子，不免归心似箭。一路之上，他日夜兼程，走得风尘仆仆、精疲力尽。
　　 如洗的月光下，大老郭影影绰绰地望见了村前那棵老槐树，恨不能一脚踏进家门。毛驴儿仿佛也嗅到了家的气息，骤然加快了“嗒嗒”的驴蹄声。
　　 小小的村庄还是过去的老样子，一点也没有改变。只是经过一家小酒馆的时候，店门紧闭，就连门前那盏红灯笼也不见了亮光。大老郭记得往年那会儿，很晚很晚了，小酒馆里也会传出吆五喝六的猜拳声。大老郭虽然觉得有点怪，却也没有去多想。
　　 大老郭终于赶着毛驴来到了自家门前，心内不禁万分激动。还没容他上前敲门，毛驴儿早就按捺不住地叫了起来。粗大的嗓门，吵得整个村子都能听见。随着毛驴儿的叫声，紧闭的院门沉重地打开了，大老郭的妻子出现在了门口。
　　 妻子沙哑地说：“你回来啦？”
　　 大老郭一边牵着毛驴儿进院门，一边顺口回答：“是呀，总算是回家啦！”
　　 妻子不再说话，咣当一声关上了街门，返身径自走进了堂屋。大老郭把毛驴儿栓在树干上，卸下了货物。他发现毛驴儿显得很不安，一直用蹄子刨地。他以为毛驴儿饿了，便给牠弄来一堆草料，可毛驴儿还是一个劲地刨地。当大老郭要往堂屋走的时候，毛驴儿一口咬住了他的袖口，直往后拽。此时，堂屋里传来了妻子的声音：
　　 “你还在外面磨蹭啥？还不赶紧进屋！”
　　 大老郭听妻子的口气，好像是生气了。这不能怪妻子。自己一走就是一年，妻子拖着病歪歪的身子，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这会儿发点小脾气，不过是见了丈夫撒撒娇而已。大老郭想到这里，一把挣脱了毛驴儿，大步走进了堂屋。
　　 灯光之下，大老郭看到妻子的头发有些凌乱，脸色苍白的一点血色也没有，神情也显得非常疲惫。尤其是原本一双水灵灵的眼晴，如今变得十分呆滞。看到妻子这副模样儿，大老郭由不得感到一阵心酸。
　　 大老郭从怀里掏出那只玉镯，饱含柔情地拉过妻子的手，要给她套在手腕上。可是他竟吃惊地发现，妻子的手腕枯瘦如柴，手指甲又长又尖，特别吓人。
　　 妻子两眼直勾勾地笑了，说：“夜里赶路，这会儿饿了吧？”
　　 大老郭点点头说：“你也不用麻烦，给我做一碗面汤就行了。”
　　 妻子斟了一碗茶水摆在大老郭的跟前，说：“你先润润嗓子，我去给你下面条。”
　　 说着，妻子奔厨房而去了。大老郭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水，只觉得有一股难闻的异味儿，忙将口中的茶水吐了。这时，只听厨房里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大老郭禁不住暗忖：以往妻子干活轻手轻脚的，这会儿怎么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他正兀自乱想时，便见妻子端着一碗面汤走了进来。大老郭赶忙起身接过面汤，却觉得那只碗冰凉冰凉的。
　　 妻子说：“你慢慢吃吧！瞧我这蓬头垢面的，让你看着不顺眼。我去捯饬捯饬，一会儿再来陪你说话。”
　　 说着，妻子撩开耳房的门帘走了进去。此时，大老郭已是饥肠辘辘，端起碗来就要吃，却被一股腥臭味呛得喘不过气来。他低头一看，那碗里都是黑汤，用筷子一搅，泛起一坨一坨的头发，而且还有人的指甲。大老郭顿觉头皮发奓，后脊梁骨直冒凉气儿。他情不自禁地放下碗筷，蹑手蹑脚地来到耳房门口，然后将门帘微微地挑起一道缝，屏气凝息地往里偷窥。这一看不要紧，差一点吓尿了裤子。耳房里，摆着一口黑漆棺材，妻子正摘下脑袋坐在窗下梳头。
　　 大老郭哆哆嗦嗦地溜出堂屋，从树干上解下缰绳，牵着毛驴儿就往院外走。那得儿得儿的驴蹄声惊动了耳房里的妻子，只听一声大吼：
　　 “你又撇下我，要往哪里去？”
　　 大老郭吓得一激灵，一下子蹦到驴背上，朝着驴屁股就是狠狠一巴掌。毛驴儿惊了似的，撒开四蹄一路狂奔而去。直到天色大亮，大老郭才又牵着疲惫不堪的毛驴儿，回到了小村庄。这时候，街坊四邻正聚集在一起议论纷纷。大老郭这才知道妻子半年前就去世了，临终时留下遗嘱，一定要等大老郭回来再下葬。
　　 恰好这天是个黄道吉日，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大老郭隆重地安葬了妻子。坟前，大老郭哭得跟个泪人似的，一把把纸钱在他的头顶上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