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 糖纸的故事(散文)
我七八岁时,正是农业合作化时期,那时新中国诞生不久,万象更新,一切都在进步。虽然农村生活还有点艰苦,但也充满着喜气。
那时集镇老街上的那些摊点,大盘小篮里都装着各色各样的纸包糖,糖纸颜色喜气新颖,图案简明生动,很是吸引眼球。糖纸里包着一块大指母大小的糖块,人们都习惯称它“水果糖”,为我们小孩最喜欢吃的。糖块清甜的,含在口里融化迅速,可口又甜心。每逢场期上街,我都要挑选几种不同色彩的纸包糖来品味,作为最好的顶级享受。
吃纸包糖品好味道,只是快乐一时,而收藏那些包糖的糖纸,那才是有永久的乐趣。那情景,丝毫不逊色与集邮。
那包糖纸约二寸见方,薄如蝉翼,上面彩画着各种图案,很是耐看。我吃完一颗糖块,就把那包糖的纸细心地展开铺平,当着无价之宝珍藏起来。
《古文观止》是我最主要的启蒙书之一,我把糖纸夹在这本珍贵的中里,一是当书签,二是可以天天欣赏一阵。包糖纸中最难得的是塑料糖纸,透明地鲜艳夺目,一般乡下孩子很难得到,只有生活在大城市里的人才有福分享受。
于是我除了保存自己吃的糖纸,还利用一切时机去捡拾别人丢在路边或者垃圾里的糖纸。要是捡到一张塑料糖纸,那就简直是得到一个宠儿,欣喜若狂。我给这塑料糖纸取了一个高贵的名字,叫它:“金纸”。
仅仅捡到“金纸”那还是远远不够的,那只是没有加工的璞玉。于是我就把捡来的“金纸”进行细致加工。加工的工序虽然不算很复杂,但是必须严谨。得到金纸后,把它放在洗脸盆里,温水泡开,慢慢理伸去掉皱褶,在捞出来平帖在照面的小圆镜上,晾到半干,再揭下来,摸得平平地夹在一本厚厚的书里,人坐在厚书上压着不可晃动。当然我还要充分利用这个压金纸的时机来看连环画或者故事书,因为时间不可浪费。加工后的“金纸”恢复如新,没有皱褶,犹如纯净的秋水,透明闪光。
像我这样的穷孩子,是没有机会和本钱去买到这种糖来吃的。为了多得到这种“金纸”,我就在老街那些摊点柜台前守候着,期望捡到几张“金纸”。可惜捡这种“糖纸”的孩子不只我一个,还有许多伙伴都在收捡珍藏糖纸,暗中还互相开展比赛,看谁收藏的糖纸多,金纸多。因此都利用时间在摊点前柜台前守候着,有人扔下糖纸,就引来一番争夺,胜利者嘻嘻一笑,没有得到的就叹息不已。那个下雨天,到街上的捡糖纸的伙伴少,我独自守在一家柜台前边,眼巴巴地盼着有人来买纸包糖,最好买带金纸的。两小时过去,我的脚都站麻木了,也不见有人来买纸包糖。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买金纸包糖块的大人,可惜他包好糖块就走了,说是去送给一个亲戚的孩子吃。那次,我好失望。又一天下午,一个老人去买纸包糖,我悄悄跟在他后边。老人买了糖,说要剥一颗尝尝。我好高兴,可以得到一张糖纸了。谁知那老人吃了糖,没有把包糖的纸扔下,倒是揣着糖纸走了。唉!我又是一次失落。
尽管这样艰难,我还是一心痴迷搜集糖纸,加工金纸。厚厚的《古文观止》的每一页都有我的糖纸夹着。《古文观止》夹满了,我又换上一本《诗韵启蒙》来夹糖纸。那次我们十八个小伙伴约定展示自己的收藏成果。我竟然以五十张金纸和三百张糖纸压倒他们,成为糖纸收藏第一名。我引以自豪,觉得自己有了身份和名望。
那时节,我们都希望家里来客人。因为客人会给我们带来惊喜。谁家一来客,我们这群小孩就要拥着去看热闹,客人就会捧出糖果来分给我们。我们不仅可以吃到糖,还得到糖纸,真是好开心。特别是远方和外地的客人,他们的糖纸对于我们那就格外地珍贵。我们本地的糖纸大都是“野花,金鱼,梅朵,小羊”一类的图案。要是得到“武汉,井冈山、红珊瑚”一类的糖纸,那简直就是摘到天上的星星了。一张“井冈山”糖纸可以当我们的二十张“野花”。我八岁那年年底,邻居文大伯的儿子从部队探亲回家来,竟然给了我二十个“天安门”的金纸糖果。那糖好吃,那糖纸我更喜欢,这“天安门”金纸足足让我激动了两天两夜。“他藏有天安门的糖纸,真是不简单也!”在我们那群收集糖纸的伙伴眼里,我一下成了新闻人物。他们好羡慕我,“你好有运气,一下得这么多金纸!”说话时分明流出了口水。
那些杂七杂八的纸包糖,那些五颜六色的糖纸,甜蜜着我们的牙齿,甜蜜着我们的心灵,更甜蜜了我们的童年!
可是我也有悲伤的时候。因为那年春节,一夜之间,我就失去了积攒三年的一百张金纸。
那年我家没有买到像样的纸包糖。可是当亲戚们一起来到家里做客时,却有一盘金纸包的糖块,其中还有为数不少的“天安门”。那些客人好不喜欢,一个个连连伸手去抓来剥吃。吃后把糖纸揉烂扔到垃圾桶里了。是谁有点石成金的幻术,把一般的纸包糖变成高级糖?我看着包糖纸,觉得很是眼熟,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我立即跑进我睡觉的房间,拿出《古文观止》,哪里还有我心爱极点的金糖纸呢?是谁狠心坏了我多年花费的心血?我一气之下,把书里剩余的糖果纸洒落满地,还用脚狠狠地踩。那种心痛真是难以承受,可是又不得不承受。我大把的洒泪,小妹跑过来,抱着我说:“哥,不要这样,我们还会搜集起来的!”我挣脱小妹的嫩手,一口气跑到小树林里。新春的雪花飘落下来,雪花把我的泪水吸进它那洁白的身体里,洒在苍茫大地。
后来才知道,喜欢爱面子的爸爸为了不在亲戚面前丢脸,就拿走我的金纸,悄悄地换包在那些一般的糖块上面。他哪里知道,他这自以为聪明的一换,几乎毁掉了我绚烂天真的童年。唉!爸爸,你真是只顾自己的面子,不顾儿子的感受。小妹在房间里拾起我抛撒的糖纸,又慢慢理伸铺开,夹在书里,然后坐在角落里为我落泪。
又是一年春节到来。邻居表叔对我说:“客走旺家门。谁家正月初一早上拜年的客多,他家就发财旺象,日子就红火。”我爸爸这回真的有了一点面子,因为他带的徒弟在武汉做工赚了钱,一下给爸爸买来五斤金纸的纸包糖。亲戚们知道我家有高级的纸包糖,都在正月初一这天,带着孩子一早来我家拜年,简直门庭若市。爸爸大方的端起糖盘,发给每人一块“大中华”的塑料纸包糖。大人和孩子很是高兴,剥开糖纸,含着糖走了。小妹追着他们,求他们留下糖纸,可是有好多人不愿,说小妹真小气,连糖纸就要回去,弄得小妹也及难为情。在小妹的努力下,我失去的糖纸挽救回来许多。还有一些那是永远也追不回来了,那些糖纸和我的童年一起湮灭在无情的岁月里。
正月初九是我的生日,那年我满十岁。小妹一早起来,就来到房间,为我整理糖纸。她端坐在小凳上,一张张地把书里的糖纸检查、理得平平的,放得正正的。窗外阳光罩在小妹身上,我觉得小妹真像童话里的小天使。
小妹把整理好的糖纸书递给我看。眼前一片金晃晃的,全是金色的“大中华”和“天安门”的高级糖纸。我好感动,小妹的制作技术实在是比我高出几倍。我赞美着小妹,是小妹在我十岁的生日里,用糖纸给我装点了一个金色的世界。
我十五岁那年考上利川师范,要到百里外的学校去求学了。我就不再搜集和积攒糖纸了,我把我珍藏的两大本糖纸送给小妹,她如获珍宝一样爱惜着。小妹说,大哥的童年是用糖纸包裹着的,那些纸里包的都是大哥的彩虹,那是大哥清甜的理想。
直到我花甲退休,那两大本糖纸还在小妹的箱子里珍藏着,小妹见我不再去上班操劳了,又特地把两本糖纸和书一起转到我的手里。我慎重地接过来,觉得好沉,因为这两本糖纸书里面,承载着我童年岁月的生活,盛满童年生活的喜怒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