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如果只剩下流行语(杂文)
使人类高级的是语言,仅汉语的词汇量就达数万条之多。我们拿自己的语言交际,口吐莲花,笔走龙蛇,让语言长出翅膀,驼载着梦想走遍山川。
语言富有了,就有人前来收割。他们总拿我们的语言说事,大刀阔斧地削去一切的“不当”“抹黑”和“杂音”,只留下一根棒子指挥的全民大合唱。
然后我们一代比一代乖顺,纷纷自觉主动地学习鹦鹉和八哥的口技,并把写有“祸从口出”“言多必失”“沉默是金”的字条贴在自己和孩子的嘴角,确保不从那里走漏一点风声。
但年轻人总是不甘寂寞,隔三岔五就想抛出一二“金句”招摇一番,“好嗨”“硬核”“盘他”“小鲜肉”“熊孩子”“厉害了”“打工是不会的”“秋天第一杯奶茶”,总能在某一时或者某几时统治所有微信圈子。网传一位年近六旬的大妈,因为没人送给她第一杯奶茶,就自己花钱买了一杯赶时尚,结果当晚喝进了医院。
千千万万的人,为能同时说一句同样的话,做一件同样的事,感到无比亢奋和自豪。好像漫漫时光里,芸芸众生中,真的已经没有什么话好说,能够激起兴趣的就只剩下了那么寥寥几句。
对此,我们会不会又一次产生联想,又一次让联想的范畴走出人群之外?
我们那些可爱的动物朋友们,大都也有它们的语言体系。譬如猴子发出唧唧哝哝的声音,那是它们在私语;突然发出急促的尖叫,就是拉响警报;倘若是“乌儿乌儿——”的悠长啼鸣,可能是用来召唤同伴,或者只是抒情。小鸟,鸡鸭,牛羊,也各有各的通话记录,只是词汇少了点,听上去单调了点。比如喜鹊的叫声就只有“渣渣”,它的世界里只有渣男渣女似的。
为了给我们后人造字,先祖们可没少劳心劳神,下死工夫。不仅做足了常用的名词动词,还造了连词用以润滑,形容词用以补妆,感叹词用以矫情;同时还积攒下花花绿绿的语言章法及技巧,文学与艺术,让我们在语言的盛宴中大快朵颐,极尽奢华。
弱水三千,我只取其一瓢。当铺天盖地的官样文章越来越长、越来越多的时候,我们的年轻人却选择了极简。他们同时穿戴一样的服装,剪一样的发型,蹬一样的鞋子和袜子。就连说话的口头禅,发音的腔调,都仿佛来自同一个模子。
她说:嗨,帅锅!
他说:嗨,妹纸!或者:哈喽小姐姐!约吗?
比一只狗狗见到另一只狗狗的对话,还要简捷明快。如果还有后话,其指向也不外乎聚餐、观影、游景,在相同的趣味中找到相同的轻松话题。总之,费劲的不要,费脑的更不要。
如是,未来我们的舌头和大脑,必将获得大幅度的减压减负,大家只需学会应时应景使用“在”“拜”“嗯”“赞”“耶”“耨”即可。至于词典、词库、辞海里的那些库存,堆积日久,恐怕连清仓大甩卖的机会都没有。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人的语言功能沦落到如此地步?这个问题尤其烧脑,谁还会追根求源、深挖细究一番呢?
“说人话”,显然已不再是小事一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