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跪(散文)
中秋、国庆即将来临,经不住我多次打电话盛情邀请,哥、嫂终于带着侄孙进城和我们一起过“双节”。为了迎接他们的到来,我们准备了丰盛的美味佳肴。妻子景玉在家做饭,在洪洲城区宽敞的道路上车辆如织,我驾车从出发到火车南站去接他们,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件终身难忘的感恩往事冲破回忆闸门……
40年前高考前,考点道路用警示横线隔断,设置“请绕道行驶交通管制”、“高考期间严禁噪声”等醒目标志牌。当时大学还没扩招,能考上大学的高中毕业生每个年级仅有几个出类拔萃的尖子生。我高考那年,成绩一直稳居年级前五名,董玉毓校长在召开尖子生鼓劲会上自信预测:“同学们,凭你们的学业成绩一只脚已跨进了大学校门,但每位同学都要谦虚谨慎、认真复习,多做模拟题,能举一反三地做同类题,沉着应战高考,考出真实成绩,实现读大学的理想。”得到校长的肯定,自己浮想联翩,勾勒出读完大学就能获得一份可观的工作,有固定收入便可孝敬母亲,回报恩人的璀璨夺目的美好憧憬,更是夜以继日信心百倍的复习功课,无丝毫懈怠。
临近高考前两个月的一个星期六,我回家休月假,同院居住的老邓找到我,看到我在复习英语,他要参加农艺师职称考试,请我替他考英语。开始听到这些话,害怕而不敢答应。老邓信誓旦旦的保证:“职称考试是形式主义,监考松懈,绝对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为打消我的思想包袱,他列举了几个替考成功的例子,并掏出两百块元钱作为代考劳务费。我是一个地地着重点道农民的子女,父亲早年病逝,母亲疾病缠身,终年长期服药,全靠在深圳打工的哥哥供我读书及家庭开销。不知什么缘故,当月的汇款迟迟没寄回,眼看生活费即将用完,母亲治病购药也急需钱,心急如焚,面对200元钱的诱惑,我心存侥幸,半推半就答应为他代考英语。
考试那天,我像做贼似的拿着他的准考证,神思恍惚,忐忑不安的进入考场。发试卷前夕,监考老师逐个验看准考证时,我手心浸出了汗。监考老师对着准考照上的相片再三打量,特别是其他的考生都是穿的中山服,我穿的白布染成蓝色的对襟子衣服,显然就是一个农民学生的模样:“怎么不像啊?一个圆脸,一个瘦脸,而且你似乎没有二十六岁……”监考人员核实我的身份后,立即打电话通知学校到考场来领人。
几天后,忐忑不安的我,得到一份晴天霹雳的处分通知书:“全校通报批评,取消一年的高考资格。”班主任老师报以十分惋惜的目光劝我回家等待明年,妒贤嫉能的同学们持鄙夷的神情,农民子女揣着同情之心态,埋怨我为了蝇头小利失去了高考机会,目送我像个战败者收拾行囊,灰头土脸地踏上回家之路。刚回到家中就收到哥哥寄回的五百元汇款,我欲哭无泪的归还了老邓两百元代考费。心中暗自埋怨,这个死哥哥,汇款单早几天寄回,打死我也不会替人代考,此时耽误了高考的机会,真是悔恨交加。
为了不让妈妈担心,只有哄骗她:“学校放假让我们回家复习。”虽然我很坚强,遇到取消一年考试资格的打击,仿佛整个人都坠落进入万丈深渊,万念俱灰的心灵浸泡在懊悔的苦水之中,只要手碰到书和笔都会瑟缩颤抖。不知谁将此事透露给我哥,他风尘仆仆地从深圳赶回家,见面劈脸给我一巴掌,低声斥责:“你好糊涂呀!”本来我的心情就灰暗到了极点,这巴掌将我满腔的委屈、懊恼全化作了熊熊怒火,我狠狠推了哥一掌:“都是你不及时寄钱惹的祸!”哥愣愣地注视着我的神情,过了好久才回过神:“弟,对不起!”
哥强行拉着我乘车到学校找到班主任黎老师。他叹惜道:“我争取过,没用,还是等明年再参加高考吧。”哥哥手里提着土特产,苦苦哀求董玉铭毓校长,他拒收礼品,带着遗憾的心情解释:“这是县教委下的处分通知书,你们去找教委章主任试试。”,听他这样说,哥就和我乘车来到县城,叩响章主任办公室的门,哥递上我写的代考经过,认错改过自新的保证书,一再恳求章主任。
章主任旗帜鲜明地表态:“处分岂非儿戏,不能更改。”
我们被驱逐办公室,哥询问守教委大门的老大爷章主任家庭住地,同时大爷目睹我们这两个憨厚的农民子弟,便在哥的耳边稍稍嘀咕了几句。
哥到商场买了两条“红塔山”和两瓶“五粮液”,付钱时,我清楚看到,哥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我明白,这是在用哥的血汗钱,哥心疼极了,为了妈治病和我读书,他还没找女朋友。
章主任开门看到我们兄弟俩便挥手逐客:“你们快走,纠缠没用。”哥还在低声下气地替我求情:“章主任,他替人考试该处分,还没考就被清退出场了,这也不算代考啊!求求您高抬贵手,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我心里暗自责斥哥:“我是凭本事参考,又不是不学无术求人开后门。”拉了拉哥的衣襟,示意他不要低三下四的求人。哥猛地一脚把我踹倒,吼道:“给章主任跪下认错!”血气方刚的读书人如何受得了这种屈辱,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地、父母,宁可等明年再考,也不能下跪,蹭地站起来,怒视着哥说:“读书人不能没有尊严,我宁愿等一年高考也下跪求人!”木然地站门外。
哥厚着脸皮:“章主任,能不能耽误您几分钟的休息时间,我进来说两名话就走。”章主任终于妥协了,让哥进屋。过了一会,哥出门和风细雨地告诉我:“章主任让你进去。”我依然倔犟固执,不动声色,原地不动。哥被气得铁青的脸色,铿锵有力地喝令:“你要是不进去,以后再也不要叫我哥。”我只好妥协随哥进了屋。章主任的态度缓和了许多,热情让座,招待我俩吃饭。我十分茫然,哥用什么法子,章主任前后判若两人。饭桌上,章主任不断与哥交谈,仿佛是老朋友相聚,旁敲侧击的阐述一个人要把尊严建立在诚实守信基础上才会走好人生之路,我在一旁成了摆设。此时的我如坐针毡,脸上火辣辣的,表情木然。心中明白,他们是在暗示自己要做一个诚实守信之人。
饭后,章主任不由分说地将礼物塞还给哥拍着肩膀叮嘱:“下午到办公室找我吧。”哥连连点头哈腰道谢。张主任转向我苦涩地摇摇头。
我悲喜交集,嗫嚅着发出很勉强的声音:“章主任,我,我……”道歉的话梗在嗓子眼却跳不出口。章主任意味深长地问我:“文笔,知道为啥约你们下午谈吗?”我迷惑不解地摇头。
下午机关上班时,哥和我去章主任办公室。章主任热情招呼我们:“你们俩喝水等我半个小时,我们要开个会。”时钟上的秒针在滴滴答答地移动着,不知道开会能做出什么结论,我们的心犹如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半小时后,章主任进来后如释重负地告诉哥:“我们已经给学校下发更改处分的通知,让你弟回校复习准备参加高考吧。”
哥两眼潮红,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我不知所措木然地立在原地。章主任厉声喝令:“快将你哥扶起来!”我这才回过神将哥拉了起来。接着,章主任语气更硬地命令我:“给你哥跪下!”
我和哥都愣住了。
章主任像天平秤似的表态:“你有资格受他一跪!”
我僵硬的身子没动,那是潜意识维护着尊严。
只听见章主任声音低沉地道出原委:“你哥哽咽着陈述了事情的原由,你是为了赚生活费和给母亲治病的钱才代人替考,他怨自己没及时寄钱回家。他每天下班后到建筑工地去加夜班,由于过度劳累,一脚踩空,闪了腰半个月卧床不起……你哥向我下跪被我拦住。长兄供弟弟读书天经地义啊。我震惊、诧异,真的没料到,你把倔犟固执当尊严!真正心怀大志,诚实守信尊严的人是你哥!他深明大义,拼死拼活赚钱供你读书,孝顺你们的母亲。”
我仔细端详:比我大三岁的哥哥却苍老得像一个糟老头,就双膝不由自主地对着他下跪了,我的膝盖下面跪出了感恩,跪出了对哥哥的愧疚而抛掉了那份无知无用的“尊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