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忆】悲雁(微小说)
风把树刮瘦了,秋也卷走了田地里所有收获。看来,北方是不能待了。
禾抬头望着空寂的蓝天,心,早就飞过宽阔的草原,飞过翻滚的小河,飞过巍峨的群山。他知道,清就在往南的某个地方等着哩。
北方,是禾和清的红娘。
这是电视画面中的旁白。
盯着电视屏幕的沈卫东,不觉想起自己曾经的北方。
那时,他还是一名解放军战士,还有半年就要复员了。
秋天,部队野行拉练要经过一个小山村。村民们听说来了解放军,纷纷摸黑到村口迎接。其时,风在吹,月正冷。但是,战士们的心里却是热呼呼的。
在人群中,沈卫东被一位老大娘挡住。那么,机缘巧合,她就成了他的房东。
饭桌上,煤油灯芯一跳一跳,卫东吃着大娘给煮的汤面,上面卧着两只鸡蛋。正吃着,门一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沈卫东忙起身向她敬了一个军礼,动作间,有根筷子滚落到地上。姑娘瞧着他紧张的模样,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这时,大娘也从外面灶房进来,就笑着给介绍,她对沈卫东说:“小同志,这是我女儿林秀。”
沈卫东连连点头,不知所以。
末了,大娘问林秀道:“村长安排的事儿都办妥啦?”
林秀点头说:“妥了。”说完,伸手摘下裹在头上的花围巾,转身就往里屋走去。
于是乎,沈卫东就瞅见了她那两条乌黑的大长辫子。
大娘见沈卫东仍呆呆地站着,便笑着说:“小同志,快坐下吃吧。一会儿就凉了。”
沈卫东坐下吃着,大娘便坐在一边跟他闲话。无非是问他的爹娘,问他的家庭。
沈卫东一一作答。
大娘也说了自家情况,原来,她很早就死了丈夫,自己带着女儿过活。
一会儿,沈卫东吃完。大娘就喊出来林秀。她对女儿说:“秀,今晚你和娘睡,你那屋,就让给解放军同志。”
林秀闻言,扑闪着大眼睛笑道:“知道。娘,我已经收拾好了。”
沈卫东一听让自己睡大姑娘房间,连忙摆手说:“大娘,不行,不行。随便用铺板搭个床,我就睡在堂屋里。”
大娘笑道:“那怎行!咱们村长可说啦,军民一家亲。山里夜风冷,冻坏了解放军,我们良心却过不去。”
沈卫东还待推却,林秀早过来抱起他的背包和步枪,快步向她屋里走去。
夜里,卫东躺在林秀的床上,嗅着枕头上少女的发香,一会就进入了梦乡。一天的行军,他太累了。
次日,连长接到上级命令,让他们在小山村休整一天。早上集合,指导员给每个战士安排了任务,其实就是帮老乡干农活。
上午,沈卫东把房东大娘家的水缸都挑满了水,末了,又帮着劈了一大堆柴火。快吃响午饭时,他发现大娘的屋顶有一块位子有塌陷,便又搭着梯子上去修理。其间,林秀又是端茶又是送水,看着这二人的亲热劲,大娘躲在灶房里偷偷地笑。
吃过午饭,林秀硬拉着沈卫东去村外的树林,她让卫东教她打枪。那时,她是村里的基干民兵。
大娘也说,去吧!多练一会儿,天黑了再回来。
两个进了树林,林秀的话就多了起来。
可能是受了她的感染,平日里不多言不多语的卫东,也变得无话不说。
射击,对于沈卫东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而于林秀,仿佛是像登天,她缠着卫东一遍一遍地教,其实,她是想他挨着自己近些。
先前,卫东没有察觉姑娘心思,便自自然然地教。后来,林秀的身子挨着他愈来愈紧,他的心就猛地跳弹起来,竟然不敢看她的眼睛。
林秀似乎毫不在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话。忽然,她一扣枪的扳机,身子就往后一倒,卫东忙搭上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林秀趁势靠在他的怀里。卫东不知所措,忙松开她说:“累了吧?瞧,空枪都能把你震倒。我们回吧!”
“不,我还想再练练。”林秀道。
“又没子弹,空枪有什么练的。何况,你已完全掌握了射击要领。”沈卫东说。
林秀闻言,啫起嘴巴说:“难道你不想教我了吗?”
沈卫东瞧着她娇羞的样子,眼睛就有些迷离。那一刻,他没能压制住自己的冲动,林秀亦随着他放纵了自己……
零乱的草地,零乱的人。他们并肩坐在那里,许久没有言语。
正这时,天空中飞过来一群雁子,它们呈人字形排在白云之下移劲着,“嘎嘎”地叫唤着。
林秀抬头望着他们,略带忧愁地说:“雁子要回南方,将来,你也要回南方,会带上我吗?”
沈卫东当即发誓,他说:“秀,会的。复员后,我一定过来娶你。”
林秀闻言,幸福地靠在他的怀里。
电视里,仍在放着那个专题片。片中继续讲着大雁禾和清的故事。
不知遭遇了什么,清被村人捕住。一根绳索,缚住了它的双翅。它不能飞,只能在地上挣扎。就在它奄奄一息的时候,忽然望见远方飘来一队雁群,那里面有禾,它太熟悉它那优雅的身姿了。于是,就忍不住朝着那个方向叫了一声。
雁阵似乎没有动静。清想:大约是它没听见自己的声音。正伤感间,蓦地,它就看见禾离群向着自己飞来。不知是悲伤还是感动,清又开始不停地挣扎。
禾来了,绕着它不停地转圈,不停地叫唤。它想救它的伴侣,却不能够。
时间在折磨着他们,禾急了,它用头不住地啄着自己的身体。突然,它飞起来,对着清身边的一块大石就撞了过去。
禾死了。清看着它哀叫了几声,末了也奋力挣扎着撞上了那块石头。
这一刻,男播音员解说的声音都变了。影片虽是后期制作,听得出,他依然很震撼。他说:“大雁是鸟内最忠贞诚信的动物,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为坚守兑现自己的承诺。”
此刻,沈卫东几乎不愿看下去,他没想到剧情会这样发展。
相对于禾,他是有愧疚的。复员后,他进了工厂。然而,在进厂之前,他得先去北方解决一件事。
在他的衣兜里揣着林秀不久前写给他的信。信里说,她就生啦,希望他回去一趟。沈卫东看完信后很恼火。之前,几次去信,希望她把肚里的孩子流掉,林秀却不肯,她说,他不是野孩子,他有亲爹,为什么不要他?
沈卫东将这事对最好的朋友说了。
朋友说:“世间竟有这么巧的事!一次就能怀上?小心村里妹子讹你。”
听他这么说,沈卫东立刻打消了去北方的念头。一直等林秀生下孩子,他也没去。
一切仿佛消失了似的,林秀有很长时间没跟他联系。她这般,更加深了沈卫东对她的怀疑。往后,他心安理得地忘了林秀。并且在他人介绍下,身边有了女朋友。
再一次见到林秀时,沈卫东已经结婚。
林秀抱着未满周岁的孩子从千里之外来到这里,见着沈卫东,她未发一言便放声大哭起来。
沈卫东冷冷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林秀停止哭泣,圆睁一双泪眼紧紧地盯着他。好一会儿才说:“你讲这话是何意?难道我不该来么?”
沈卫东转过身去,继而小声嘀咕道:“你是不该来。”
林秀闻言,心中默念着自己的猜想:他变心了。却忍不住地还是要问他。她说:“难道你忘记对我的承诺?你知道这一年来,我为你受的苦吗?村人瞧不起我,我娘为此也得了重病。”
听她提到娘,沈卫东忍不住地问:“大娘可好?”
林秀哽咽道:“我娘她死了。”
沈卫东说:“怎么会这样?”
林秀说:“还不是因为你。现在,我没亲人啦,家乡也没脸回去,你说咋办?”
沈卫东沉呤了很久,这才说:“对不起,秀。不是我不肯接受你,只是现在我巳有了家口。你……还是走吧!”
沈卫东永远忘不了林秀当时的表情。愤恨?悲伤?都不是。末了,他听她冷冷地说:“沈卫东,给你的孩子起个名字吧!”
沈卫东嘴里嗫嚅着,不知说怎么回答。
这时,林秀鼻里轻哼一声,转身抱着孩子就走掉了。
望着他们娘俩在梧桐叶飞舞的街头消失,沈卫东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
最终,他还是放弃了属于北方的一切。他也不能不放弃。如今,他老矣,孤单一人,然而,他常常想起的不是逝去的老伴,却是远在北方的林秀。
至看完那个电视,沈卫东兀自在心中泛起一种冲动,他想去北方,去见林秀。他觉得自己欠她一个道歉。
或者,这是他在死前唯一想做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