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恋】在洪水围困的孤岛上回到最初(散文)
庚子鼠年秋,阳历8月10日,一朵黑云遮蔽了午后的天空,那是一朵佛怒的火莲,带着几世纪的幽怨,把满腔的泪水狂泻而出。一时间,山川易色,河改状颜,愤怒的闪电狂暴地抽打每一片云朵,那些受惊的雨滴成片笼罩着整个大地,天地混沌一片,世界只有雨声幽怨。
罩在雨声里的众生,能躲的都躲在干燥的地方祈福,那些被倾覆的伞顿湿透每一寸肌肤,只有不定向的风,携带雨声来回在天地间荡游,把能淋湿的事物尽数淋透。
倾盆的雨狂够了,野够了,撒泼够了,从越来越弱的闪电中变得淅淅沥沥。那些年喜欢的雨,似乎也随年华消逝变成一个脾气暴戾地君王,用杀伐的残忍对大地母亲进行残酷地蹂躏。而母爱即使用天地包容,也无法满足如此强劲地摧残,那些旧伤瞬间复发。
一种熟悉而恐怖的声音响彻天地间,是怒狮的低吼,是魔鬼的嚎叫,在一阵腥臭的雾气后,那头狂暴的巨兽扬起愤怒的四蹄,向着低处的山谷奔走,万物在它面前失色,所到之处无一幸免,只有一阵高似一阵的轰隆声,一处惨于一处的破坏面。作为万物之首的人类,面对大地母亲的怒气,也只有渺小地奔逃和悲哀地哭喊,而这些弱小的声音都淹没在滔天巨响中。
倏忽,路塌陷了,电停了,网络中断了,所有和现代赖以维持的东西瞬间失灵了,只有眼前的洪水肆意怒吼,孤单和绝望围绕在每个屋檐下,整个村庄成了一座孤岛,邻里之间隔着雨,隔着隆隆水声不知道相互的状况,吉凶未卜,只有面对着水,面对着迷蒙的水气祈福。
而我,在和整个世界断绝联系的瞬间却轻松了许多,那些紧急的预警,一条一条惊心的短信,一个一个电话扰乱得六神无主的心,在巨响中宁静了,如一朵巨浪上的莲花,惊险的平静,平静得听不到任何声响,在一波一波浪潮中起伏,自由地起伏。
而这场洪水也让这个祖辈栖息生活的村庄重新回到多年前的最初,没有了网络,都放下了手机,彼此走动着询问最亲近的人是否安康,再穿过满地黄泥去探访临近村庄的亲戚,看他们是否受灾?人员可好?都提着串亲戚的礼物。回来再转告邻居他们亲戚的问候。彼时,村与村也就连起来了,不到半天,也就相互了解了近况,欢喜各自的平安,唏嘘受灾的不幸,再在村上组织下投入重建。
那时候日子贫苦,物资缺乏,但只要德高望重的长者一声号召,每家每户都自觉地拿出自家能有的袋子,花花绿绿的都有,有物出物,有人出人,拉石块垒坝,不几天全村的老少就把冲毁的堤坝重振一新。那些水淹绝收的人家户,东家几个洋芋,西家两碗面条也就帮衬着过来了。
如今,借时代之势,人工救灾也不限一家一户互帮,一村之内互助了,党和政府第一时间调动能调动的机械、人员、物资齐齐往受灾的地方运送。人民子弟兵来了,白衣天使来了,公安干警出动了,各级党员干部行动了,各方面志愿者聚集起来了。清淤、扶伤、救援、物资发放都有序开展,满目疮痍的村庄到处都有鲜红的旗帜,哪里都有伸出的滚烫双手。
儿时的村庄在现在来说本来就是一座孤岛,我们以及我们的祖辈就在这座孤岛上繁衍生息,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日子,文化和生活经验的传承亦是通过言传身教,口口相授。每个村庄都有每个村庄的特点和章法,每个家族都有每个家族的传承和规矩,人与人之间都是彼此熟知的,即使偶尔存在口角,也只需一两个长辈几句宽慰,或呵斥也就调解得相安无事了。再严重点,彼此打架打得头破血流,也会经威望高的人调解平息,相居而安。
如今,到处都有那些靠着墙根等救援的,那些盯着救援物资的,那些指挥大家给他干活的,终究这些私利都拗不过人们心底的公义。在我们党和政府注入强有力的血液里,有人民子弟兵的家国情怀,共产党人的赤子之心,志愿者的拳拳爱心,让那些老人因一袋米面搭上泪眼,搭上儿孙不孝骂名的行径掩不住踪迹。
一时间,水声漫不过红旗,红旗招展,招展的是赤子心。水声隆隆,也终归在机械强力的引流里变得温顺,在持续奋战的人面前变为清流。
“行到水穷出,坐看云起时”,洪水围困的日子,我和村庄一起回归多年前的最初,重新拾遗了人间最美好的情谊,只是一句真诚的问候,只是一杯温热的开水,只是一块饱暖的馒头,只是一个感激的眼神和彼此默默无语的注视,那些给予、回馈与金钱和权力无关,它和村庄一起共存亡,那是村庄自古传承的基因密码,那是善良和良善的种子再发了一次芽。简单、质朴,从不奢华,流淌成清冽甘甜的山泉,在这人间八月的孤岛,凝聚成杂粮面喂养的精气神。
苦难终将过去,生活还会继续。耳畔的水声终会在时间里流逝,慢慢地渐行渐远。那么,是否还有人如我,在一片孤岛上获得过宁静,在远离现代生活的片段里找到一个村庄需要道德体系重建的根基。它不是腰缠万贯,财大气粗,不是高官厚禄,不是子孙不孝,也不是和城市一样隔开在的狭小空间里陌生的个体。
它需要看得见山水,种得下花草,养得了家禽,留得住灵魂,记得住乡愁的综合群体,是一个人一个家赖以依靠的情感综合体,是远行时梦里的牵挂,是归来时温馨的乡愁。
在通信人,电力人不分昼夜的努力下,在交通人不辞劳苦的奋战中,电来了、灯亮了、路通了、网络信号恢复了。各种断了的问候接踵而至,关切都随电波跋山涉水而来,生活又重归信息时代。
今夜,面对手机屏幕,我将再次失眠。明天人群和车辆将络绎不绝来看我,看我的工作,我将因为来的谁,看哪些而重新回归焦躁的日子。
关了灯,只有这浓重的夜色,将童年的村庄陷入黑色的焦灼。
让梦回归孤岛,脑际里浮现儿时磨渠里清澈的水,悠闲的鸭子,背篼里的青草,围着我叽叽喳喳的鸡群,田野里鸣叫的蛐蛐,爷爷火盆上罐罐里酽茶泡出的故事,都闪着明亮的光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