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写手奖励赛】故乡人·卖米粉的女人(散文)
陈敏是开米粉店的。她在我们医院的旁边,请人搭了一个铁棚子,摆上炉锅,碗筷,置办了桌椅板凳,一个米粉店就开张了。她年轻的时候,一直在深圳开店,据说赚了上百万。现在年纪大了,想念家里的老母亲,就将店子盘掉,回来了。回来之后,她闲不往,到处看门面,想盘个米粉店,却总也没合适的,不是贵了,就是偏了,要不就是又偏又贵。后来见我们医院人来人往,灵机一动,在这里做起了生意。
陈敏是个能干人。做米粉生意挺辛苦,不论春夏还是秋冬,不管刮风还是下雨。每日凌晨四点,就得起床。先是将骨头剁碎,扔进锅里熬煮,这是米粉味道好不好的关键。趁着这个空档,她得洗小白菜,剁辣椒,切葱花,炸花生米,炒空心梗,炒榨菜,做完这些,稍稍舒上一口气,又得配碗,在这其间,还得不时用勺翻动一下骨头,不然骨头沉了底,就容易糊。一个清晨,她恨不得长出八条手臂来,可她只有两条,真是忙得不可开交。
一个人开米粉店,那是忙不过来的。每到早上六点,陈敏的老公都会来帮忙。那是一个潇洒帅气的男人,比她小两岁,五十开外的样子。身材高大健硕,面目白净,笑起来眼角有几丝淡淡的鱼尾纹,更添了他的魅力,怎么看也是个英俊的大叔。他是来给陈敏打下手的,端米粉,收钱,收拾碗筷。
上午九点,太阳升上来,米粉摊子上的顾客明显减少。陈敏也能歇口气。她会趁着这个空档,给自己下一碗辣子面。先将一把葱切得细细的,再抓一把朝天椒洗净剁碎,掰三瓣大蒜,压碎了。先将葱花放进一只比她脸都大的海碗里,再把辣椒和大蒜在锅里过一遍油后,也倒进海碗里。在沸水里煮上一把面,一齐装进海碗里。一碗清香爽辣的面条就做成了。她坐在太阳里,吃得不亦乐乎,头上冒出薄薄一层细汗。她吃早餐吃得并不安然,总会有顾客走过来:“帮我下碗面。”她忙不迭地起身,招呼着:“你坐,你坐。”有时候,吃个早餐要起身两三回,等她再坐回来时,面已经稠了,结成一团,她依然将它们吃下去,一口汤也不剩。往往到这个点,她的老公已经走掉了。剩下的收尾工作,都是她做。她得把火炉子封好,将碗筷洗干净,码好,沥干水份,把剩下的肉汤舀出来,存进冰箱。干完这些,已是中午,还得忙活午饭。午饭后,她得补上一觉。睡过这一觉之后,她依然不得闲。骑上自行车,两边各挂一个篓子,她骑车两个小时,赶到湘大菜市场去买菜。那里的菜价比其他地方便宜几毛。
陈敏老公姓谢,叫谢进成,那比她过得潇洒多了。上午十点半之后,他必然要到“福缘茶楼”喝上一小杯。就是那种瓶装的劲酒,全倒出来,也只有一小杯。据说,这酒补肾。他就着那酒,点上一盘牛肉,一盘小菜,喝得脸红通通的。他吃完饭,发一阵呆,就上二楼去休息。那是老板娘的房间,他有钥匙,随进随出。茶楼的老板娘也是五十开外,离婚多年,和谢进成来往多年。
这些事情,陈敏知道吗?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可陈敏并不想和谢进成撕破脸,只得装聋作哑。何况,她还爱谢进成。谢进成是一个讨女人喜欢的男人。当年,陈敏和他谈恋爱的时候,陈敏的母亲很不喜欢他,说他是“绣花枕头,不可靠”,可陈敏一定要嫁。老人家拗不过,只得松口。现在要是离了婚,岂不印证了母亲当年的预言?
有一天半夜,陈敏醒来肘,模模糊糊发现窗户栏杆上有个影子,定睛一看,却是谢进成坐在窗户上。她吓坏了,扑过去抱住:“怎么了?你不睡觉,要干嘛?”
“我想离婚。”
“说什么呢,我们过得好好的。”
“我要离婚,你不肯,我就跳下去。”
两人到底离了。谢进成临走前,将家里所有的存款全卷走了。
附近的人都骂谢进成“渣”,觉得陈敏受了打击,一定会将早餐店关了。哪知第二天早上,楼下那个铁棚子里,又传出“乒乒乓乓”剁骨头的声音。
陈敏有个儿子,叫谢友。长得很像谢进成,高个子,白净面庞。在新疆当了三年兵,现在转业进了电力公司上班。谢友每天上班前,都要帮忙陈敏做一阵事。附近的人都说谢友孝顺,懂得体贴母亲。陈敏听后,都要欣慰地笑笑。有一天,谢友正低头剥蒜,突然一头栽倒在地。大家七手八脚将他送到医院。医生说他脑袋里长了一个瘤,恶性的,没治,三个月之后,谢友就死了。
陈敏一个人支撑着早餐店。依旧是凌晨四点起床,叮叮当当地剁骨头。也许是太辛劳了,头发一下子全白了。脸上全是皱纹,密密麻麻,像龟板上的纹路。她瘦了下去,半年瘦了二十斤,不成人形。不久之后,市里要创“文明城市”,所有的违规建筑全部拆除,陈敏的早餐店也被拆了。
从那之后,陈敏不知去了哪里。医院里的人吃早餐不方便时,偶尔会谈起她。她的老公和儿子,也顺便作了谈资。
有一次晚饭后,我去公园散步,路过一群跳广场舞的阿姨身边时,有人拼命叫我,我回头一看,一个陌生女人朝我笑,我莫名其妙。
那女人说:“韩医生,你不认识我了?”
“你是……”
“陈敏啊,你不记得了?以前在你们医院楼下做米粉生意的。”
我简直要瞪目结舌。眼前这个女人,头发乌黑,面色红润,身材苗条,居然是陈敏?再仔细一看,眉眼之间确实像。
“你最近还好吗?”我问她。
“还好。你知道的,前几年我家发生那么多事,我也差点要疯掉。后来一想,我要是疯了,哪个来照顾我的老娘呢?我又振作起来……”
这时候,跳广场舞的领队走过来,那是一个气质优雅的,五十来岁的男人,他将一瓶矿泉水拧开了递给陈敏,说:“敏姐,你渴了吧?”
陈敏接过来喝了一口,悄悄地对我:“这是我们领队,正在追求我,他比我小五岁。这回我是征求过我妈妈的意见了。她也同意。”
这时候,音乐又响起来了,陈敏朝我摆摆手,一扭一扭走进了队伍中,跟着一群老太太翩翩起舞,她们跳的是扇子舞,甩开的扇子,像一池盛开的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