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丹桂飘香。我们十月一日下午两点出发，乘车行驶在北上的高速路上，怎么也没想到七个半小时后还在广州境内，大家戏谑这是疫情后报复性的塞车。车子走走停停，我们说说笑笑，第二天天黑了还行驶在老家大山的盘旋公路上。一路爬坡、下坡，山上树木茂密，谷底云雾升腾，白色的大雾笼罩着四周景物，不见高山，不见山谷，我们提心吊胆地紧盯那白色的云雾，希望赶快驶出雾气缥缈的山中。
　　 到达老家已是夜晚九点多，父亲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饥肠辘辘的我们狼吞虎咽，多久没享受这儿时的美味儿了，我们要一饱口福。与父亲聊着路况，才知通往省城的桃源境内的路只有大清早才是畅通的，白天大家都选择沅陵境内那条盘旋公路，因为近几年修路，桃源境内那条平缓的公路时常堵车。
　　 第三天，我们乘快艇，乘风破浪行驶在五强溪大坝库区里。五强溪水电站是湖南省沅陵县沅水流域水电梯级开发的骨干电厂，华中电网骨干调峰调频电厂。位于沅陵县境内的电厂控制沅水流域面积百分之九十三，早在1952年就开始勘测，1956年和1980年先后两次动工又停工，1984年复工，于1996年底全部机组投产，引进了美国、德国、日本等十一个国家的先进技术设备，是我国“七五”“八五”重点工程。电站复工期间，我们正在读初中，班上转来修电站的职工的子弟，我们第一次接触这么多外省的同学，一下子长了见识，从此就渴望飞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五强溪镇原名叫麻洢洑乡，老街破旧脏乱，不时有猪、狗、鸡、鸭在街上游荡，人们称之为“麻城”，随着建设者人数增加，老街、新街瞬间热闹非凡，当地人把土特产背到街上卖，每天沿街叫卖声不断，一片繁荣的景象，麻城被誉为“小香港”。随着电站修建完工，施工人员及家属奔向新的建设工地，五强溪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后来离此不远的沅水下游的桃源境内修建凌津滩水电站，都没有带来那番热闹场景。
　　 快艇飞驰在碧波荡漾的水面上，令我们惊奇的是，见到大坝内停靠了很多船只，是在等待开闸过航道去江的下游。时光悠悠，沧海桑田，年少的我们已长大，在外地工作。我们做梦都没想到，时隔二十多年后，这里又成了建设工地，如今大坝扩大容量，开始从湘潭运来沙子，曾经废弃的施工人员居住的砖房子又进驻了新的队伍。大坝下游两岸的废旧房屋闪着灯光，如星星眨着眼睛，看来这里又要热闹一番了。
　　 江上快艇飞速逆流而上，江面白浪翻滚，我见到了两岸移民的房子，触景生情，不由想起电站修建之前船过清浪滩的险境。清浪滩，位于沅陵县东北百二十里，自古以来就是险滩，人们谈滩色变，船只经过险滩，都会在汉代修建的“新息侯祠”祭拜，抛食物给乌鸦吃，以求平平安安渡过险滩。清代的陆应谷有诗歌《清浪滩》描写清浪滩的险恶，“下船泊滩头，上船泊滩尾。老鸦绕滩啼，行人命在水。水声怒作伏狮吼，霹雳横飞蛟龙走。罗刹屹立骄向人，巨舟失势吞入口。篙师持篙与水争，白雨珠跳不住手。一叶随波清见底，纵横出没四十里。飞鸢踮踮白日愁，君独何为止于此”，这是那时险滩真实的写照。过往的船只到了清浪滩，如果遇到大浪打翻船，就没有生还的希望，滩上成群的乌鸦就在险滩啼叫。解放后，经过多次改造河道，炸掉礁石，清浪滩不如以前险恶。五强溪电站修建后，水位大幅度上涨，出现了高峡出平湖的景象，库区内风光秀丽。境内的清浪镇东接五强溪镇，南邻官庄镇，西接壤北溶、大合坪、陈家滩，北与七甲坪交界，成了旅游资源丰富的地域。
　　 快艇到了洞庭溪，我转头看那大山深处，那里的小路是我们小时候去外婆家的必经之地。那里有条小路很陡峭，有两个天然的石窟窿，当地人说是盐罐和油罐，人们累了可以在此歇歇脚。记得那时和小舅舅路过此处，他都会告诉我和弟弟这里很阴森，要走快点，下午三点后就有鬼“打呕吼”（老家俗语：大声喊叫），吓得我和弟弟一路飞奔下山。解放前，当地人把埋在此山的三座坟墓叫“红脑壳坟”，解放后，大家知道这是红军长征时，遇匪牺牲的红军战士埋在此处，肃然起敬。1934年，红军北上欲与湘西的红二、六军团会合，国民党企图消灭中央红军于湘西境地，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毛泽东据理力争，于1934年12月12日在绥宁芙蓉古庙木林庵（1951年划归通道县管辖）召开紧急会议，史称“通道会议”，会后红军部队在通道转兵，向贵州黎平进军，挽救了红军，挽救了党。1935年，贺龙和王震等率领红二、六军团离开伍家金氏祠堂，经过此地过大江，沿途百姓家墙壁上留下的红宣标语“工农红军是百姓的子弟兵”“欢迎民国士兵与红军联合起来北上抗日”等，似乎向人们诉说着那段峥嵘岁月。
　　 快艇过了洞庭溪，就可见到群山环绕中的壶头山，“壶头夜月”是辰州八景之一。老当益壮的马援将军在建武二十五年（49年）主动请缨讨伐五溪蛮时，和官兵驻扎在清浪滩附近的壶头山下，由于天气炎热，地势险要，车马劳顿，部队被阻隔在清浪滩下，他不幸染病去世，实现了他“马革裹尸”的誓言。为了纪念这位伏波将军，清浪滩岸边修有付波庙，人们把马援率领官兵吃过的野菜叫“马援苦”，现在这野菜成了绿色健康食品。江边有古代马援避暑室、新息侯词遗迹，那时和外婆去她的娘家，我见到水边的山洞，很害怕，长大了才知道是马援和官兵们避暑的地方。五强溪电站修建后，有些山洞已淹没在水中，山多田少的两岸村民移民到半山腰，昔日深壑纵横的群山之间的小路不见踪影，人们出行要靠小舟。境内珍稀野生动物品种繁多，大山植物茂盛，小舅舅家栽植的红薯全被野猪吃了。田地被淹没后，当地政府带领村民走生产开发的路，安置移民，一面搞好山地开发，库区养鱼，一面搞好基础建设，如修路、引水、架电。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快艇逆流速度很快，我们经过无数山岚，到了将军溪，几位表弟在那儿垂钓。小时候常听母亲说，她小时候常去将军溪捉虾钓鱼，那里树木苍翠，溪流潺潺，小溪流向大江，是孩子们的天堂。现在将军溪一片汪洋，曾经的小溪淹在深深的水下。小舅舅在劳作之余，会把自己灵感来临创作的诗歌写在日记本上，《山青水秀》中的“山青水秀好风光，林荫树下正乘凉。美景如画尽情享，心旷神怡真舒畅”，就是他在将军溪见到优美的风景，写下的感怀诗。
　　 我们上了钓鱼的木排，只见表弟们穿着厚厚的衣服坐在那儿钓鱼，大表弟把我们带进休息室，桌上放着时令水果，他说，没想到国庆节老家这么冷，鱼儿都不上钩，害得他们夜晚冻得要披上被子钓鱼了。我们听了大笑。今年的小长假，阴雨绵绵，气温骤降，很多人都穿棉袄了，我终于明白母亲唠叨的“二四八月乱穿衣”的含义了。碧水悠悠的将军溪下游不远就是小宴溪，那里曾是儿时陪表姐打猪草的地方，如今我一见到苎麻，就会想起和表姐一起采摘麻叶。下游的大宴溪就在外婆家对岸，那时我们一群孩子在江边的鹅卵石上找寻马钉、孔方兄——铜钱，据说是过去沉船后，大浪淘沙涌到岸边的，我们捡到了就欢呼雀跃地跑到小卖部，换糖吃，那儿时的欢乐和美味儿在心中打下深深的烙印。
　　 水电站大坝建成前，岸边的村民劳作之余，还会给来往的船只搬运货物，挣点零花钱。记得二舅妈力大无比，一人可背上近两百斤的货物，人称“狗儿车”（指小型手扶拖拉机）。她勤劳能干，家境渐渐富裕，却因那时太劳累落下了病根——椎间盘突出，做了手术。在老家，有很多像她一样任劳任怨的女人，为家里撑起半边天，是山里人学习的榜样。
　　 当我们乘快艇离开将军溪往下游行驶，来到小舅舅家，我就在堂屋给外公外婆鞠躬，祭拜他们，因下雨，不能上山祭拜。这里的人们把房屋建在悬崖峭壁上，昔日的吊脚楼已成了回忆。小舅舅隔壁的邻居家已没有人居住，据说都进城了，屋前野草丛生，木屋陈旧，门前的柚子树结满了柚子，却没人采摘。山上的王家老屋是母亲常念叨的过去那富家居所，它在江边算大户人家，有庭院，我只能凭想象来描述它的前世今生，因为以前那家喂着大恶狗，我从来不敢上山去那儿玩。小舅舅家门口的小水湾对岸那一家人曾经是移民前的左邻右舍，如今去他们家得乘船过去。岸边人家住的大部分是留守老人，他们会互相帮助，如小舅舅家农产品丰收了，他们就会来帮忙采摘玉米，他们家屋顶漏雨，小舅舅就会爬上屋顶给他们捡瓦。
　　 丰盛的午餐让我们味蕾大开，枞菌、鱼、鸡、腊肉等是家乡的美味佳肴。大家边吃边谈笑风生，小舅舅诗兴大发，吟起了他创作的四季诗歌，我印象最深的是《丰收金秋》“天高气爽一丝凉，田野谷穗翻金浪。硕果累累迎丰年，金黄谷子堆满仓。桶满缸满锅也满，吃饭大事有保障”。改革开放后，村民过上了自给自足的生活，水电站的建成，田地虽然少了，小舅舅买了一艘小船，每逢赶集和周末就开船送乘客，挣点小钱。村里有的邻居养鱼，大部分年轻人就外出打工，过春节了才会回家。所以老人们很喜欢过春节，大家互相串门，彼此拜年，仿佛又回到曾经热闹的日子。我看着满目青山，内心祈祷，希望给我儿时带来欢乐的山村越来越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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