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电梯显示到“9”停住时，躺在担架上的罗立冬心里陡然一沉，双手抓起被角，无力地蒙住了脑袋，再也不想看到外面，似乎一切都和他没有了任何关系。
　　 据说，但凡住进西城医院九层及九层以上的病人，十有八九距奈何桥就不远了。因为被安排到这里的病人，基本上得的都是绝症。到了这里，生死已由不得自己，只剩下听天由命的份了。
　　 这里的病友们每天见面最热情的问话就是：上还是下？就像平时人们见了面问“吃饭了吗”一样平常随便。
　　 上就意味着生命已到尽头，于是紧紧握下手：保重，一路平安。下则意味着病情减轻，生命得以延续，照样握握手：恭喜，再上贼船。
　　 很不幸，罗立冬也加入了这个行列。
　　 老迈的父亲竭力安慰着儿子：冬啊，别怕，不就是个肾衰竭么，有救呢！爸没批准，阎王老子也不敢收你！
　　 罗立冬心里很明白：此刻，父亲才是最应该被安慰的那个人。
　　 母亲前几年撒手人寰，父亲为了他没有再娶。而他是独子，与媳妇就生了个姑娘。若这次他一走，媳妇姑娘一嫁人，那可怜的父亲临了临了却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想也想象得到那种孤独与凄凉的残酷。
　　 人啦，有时候活着并不比死容易多少。
　　 医生说他的病都是劳累过度染上的。
　　 唉，这点道理罗立冬何曾不明白。可人活着，总得活出个精气神吧！与其浑浑噩噩地混日子，那还不如杀了他。活，就要活出一撇一捺来。不是有首歌唱嘛：
　　 活就活它个船撵浪呀
　　 活就活它个龙摆尾
　　 活就活它个云生霞呀
　　 活就活它个地增辉
　　 不白活一回
　　 活它个拼命三郎才有滋味……
　　 正因如此，罗立冬上班之外，又承包了几十亩地种上了苹果树。每天白天上完班，晚上又去地里干活。当别人放了假在游山玩水、休闲娱乐的时候，他仍然在地里松土、除草、打药、浇水，有着干不完的活，操不完的心。
　　 别人都说他想不开。
　　 谁说我想不开？我想得开开的。为谁辛苦为谁忙？当你想明白了，你就会觉得这所有吃的苦都是甜的，你就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和罗立冬一个房间的病友比他大5岁，叫肖俊，肺癌晚期。但他看起来很乐观。他让罗立冬叫他哥，他称罗立冬小弟。他自己都泥菩萨过河了，可他却不停地劝慰罗立冬要振作起来。每天变着花样地给罗立冬讲着各种幽默笑话，还有他的奇趣异闻。这些加之父亲的鼓励，让罗立冬的信心又逐渐增强了起来。
　　 兄弟，你的肾源找到了没。一天早上，肖俊忽然间问罗立冬。
　　 没呢，医生说肾源本来就缺，还要配型，就更不容易了。罗立冬脸色又黯然下来。
　　 人，不管任何时候，永远不要轻言放弃。兄弟，只要你坚持，希望的曙光迟早会向你招手。肖俊紧紧地握了握罗立冬的双手。
　　 肖大哥你……肖俊这一握手，罗立冬的心忽然痉挛了一下，一个不祥的念头冲进了脑海。
　　 莫非……
　　 是的，兄弟，是时候了，该“上”了。肖俊微微地一笑。
　　 哥……罗立冬尽管这些天已看惯了天堂里人来人往，看淡了生生死死，可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两行泪不由自主滑了下来。
　　 哥，我舍不得你……
　　 呵……呵呵！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不顶用。肖俊费力地笑了下：哥问你，假若你康复了还会那么拼吗？
　　 会！生命何其珍贵，怎能白白辜负！罗立冬肯定地回答。
　　 好兄弟！肖俊双手又紧紧握住了罗立冬的双手：祝哥一路平安吧！
　　 哥，哥……一路保重！
　　 窗外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打在玻璃上，生疼。
　　 罗立冬，肾源找到了，马上手术。医生突然闯了进来。
　　 哪来的？罗立冬问道。
　　 捐献者不让说，你也就别问了。
　　 预祝兄弟再上贼船成功！肖俊笑了。
　　 在罗立冬躺在担架上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他分明看见另一个推过来的担架上躺着大哥肖俊。
　　 而肖俊，则微笑着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使劲地向他摇了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