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经出了也就只能认了，孙思哲做事父母是了解的，只要是认定了的事绝对不回头，即便他们追到他乡也是没用的。说直白点，孙思学是踩着大哥的肩膀，读完了高中三年、大学四年。在那七年的漫长求学生涯中，每从父母手里接过一笔钱，他的心里就要痛好一阵子。他也充分利用课余时间勤工俭学，但也只能补贴生活开支，高额的学杂费依然要靠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以及身在远方的大哥。他时常盼着他早点毕业，要是能像小学、初中那样，可以越级就好了，可惜大学里少有那样的事。他的大学生活，和高中三年一样，每天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周末、假期去打工。瞧着，枯燥极了，他却乐意。
　　 在约会途中，趁着坐在公园里的凉亭下面歇息时，孙思学把自己的经历编成了故事讲给女朋友陈如玉听。她听了眼窝明显湿了，低声埋怨着他：“今天怎么给我讲这样的故事？听了就想流眼泪。”
　　 孙思学死盯着陈如玉的眼睛，试探着问：“假如我是故事里的弟弟，当我的哥哥后来遇到难处时，该怎么办呢？说离谱点，如果哥哥遇到的事，难度特大，要用完弟弟多年的积蓄时，弟弟该咋办？”
　　 陈如玉想也没想：“这还用说？当然是尽全力帮哥哥，没别的了。”
　　 孙思学似乎不信，反问道：“你真的那么想？确定要那么做？”
　　 陈如玉说：“当然了！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亲哥哥遇到了难事，需要你帮忙时，就像你刚刚说的，要用掉你所有的积蓄，作为女朋友，我肯定会支持你尽全力帮哥哥的。要知道，你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
　　 孙思学念叨着那三个字，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原来正因为他和大哥是一家人，大哥才会心甘情愿地把好机会留给他。
　　 陈如玉似乎想到了什么：“我记得你好像也有哥哥，对吧？”
　　 孙思学说：“是的，我也有哥哥。哥哥他，待我特好、特好。”
　　 陈如玉接着问：“那他现在干什么工作呢？咱们交往这么久了，你怎么没给我说起他的事？他在哪个城市工作？离这里近吗？”
　　 孙思学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转念一想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些事肯定也瞒不住了，干脆就明说吧。
　　 “对不起，我不应该采取讲故事的方式，把我和大哥的事说给你听。我就是怕失去你才那么说的，我待你绝对是真心的，没有一点点的虚假，天地可鉴。”
　　 陈如玉蒙懵了，瞪大了眼睛：“不会吧？这世上还有那样的事？”
　　 “真的，我没有骗你。我刚刚说的话，没有一个字是假的。”
　　 孙思学说：“你要不信的话，咱们现在就去找柳谦君。你问他，他可以为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作证的。我和他同村，我家的事，他全知道。”
　　 陈如玉说：“我信你还不行嘛。”
　　 紧接着，她拧着孙思学的耳朵气哼哼地数落着：“哼！你的胆子大了不少，竟敢绕着弯子和我说话。怎么了？我是很小气的人吗？你以为你有多少钱呀，我是那种眼里只有钱的市侩小人吗？要是我真的是势利眼，怎么可能找你做男朋友？你看看你这人，是比和珅有钱，还是比潘安长得帅气？”
　　 后面的话有点逗，孙思学想笑却不敢笑，连连陪着不是。
　　 “是我错了，是我考虑不够周全。快点放手，这是公众场合，要注意影响。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在这里拧我耳朵，让旁人见了对你不好。女人要有女人样，要懂得矜持，不要像电视剧中的母……”
　　 话变味了，他赶紧切换了话题。
　　 “快点松开，我的耳朵都快被你拧成两半了。”
　　 陈如玉加大了力度，咧着嘴笑着说：“继续说，我是母什么？”
　　 孙思学说：“你是神话故事中的圣母，有着凡夫俗子没有的智慧。”
　　 “得了吧，你也学会油嘴滑舌了，以后不准说那样的话。”
　　 陈如玉松开手问：“你家，是不是最近有啥事？难道和你大哥有关？”
　　 孙思学轻轻揉着耳朵答道：“嗯，是的。我大哥快要结婚了，家里要盖房，我准备添一些，就来和你商量。我承认，前奏是有点长了。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事。这次是我考虑不周，是我不对。”
　　 陈如玉说：“你家要盖房，你大哥要结婚，你理应出份力。更何况还有当年的那件事，你一定要对得住你大哥待你的那份真情。”
　　 孙思学的眼圈红红的，他没想到陈如玉这位生在福窝里的，根本不知道谷穗是如何变成米粒的大小姐，竟然如此这般明事理。看来是他多想了，这真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他们继续沿着宽的窄的街道闲逛着，碰见觉得有意思的东西，就停下来多瞅几眼。不知不觉又到了夕阳西下时分，他们的身影在地上拖得老长、老长……
　　
　　 四
　　 孙思学回来了，确实有点突然，他想给大哥、父母一个惊喜就没打电话说。他走到家门口时恰好是晌午，大门敞开着，好多人站在院子里，他还以为家里出啥事了，赶紧火急火燎地冲进了院子。
　　 孙思哲前脚刚刚跨过门槛，就见到了弟弟，心里是又惊又喜。
　　 “老二，急啥？慢点，别摔着了。已经到了家门口，有啥着急的？”
　　 孙思学赶紧上前，紧紧握着大哥的手：“大哥，这是要干啥？”
　　 “还能干啥？当然是盖房了。”
　　 孙思哲应道：“咱家终于等来这一天了，属于咱们的幸福近在眼前。弟弟，你下次回来，就能住在新房里了。这是咱们当年根本不敢想的事啊，如今就要实现了。”
　　 听大哥那么一说，孙思学的眼角顿时涌出两滴泪珠。
　　 “大哥，这些年苦了你了。我在外面读书，家里的所有重担都压在你的肩上。现在好了，我长大了也工作了也能挣钱了，咱们一起努力。”
　　 “好兄弟，咱们一起努力。今天要拆房，咱们暂时住在老蒙叔空闲的旧宅子里。你去那边待着吧，这里乱糟糟的。”
　　 “不，我要和大哥一起忙活。”
　　 孙思学挽起了袖子说：“大哥，咱们在这里住了几十年。老房子要拆了，心里总归是不舍的，这里面有着许许多多的感动、难忘。我时常在梦里梦见又回到了曾经的那些年。”
　　 孙思哲说：“可不是嘛？我也经常梦见，尤其是最近几天。”
　　 “都让开！都让开！让挖掘机过去！”有人扯着嗓门大声吼着。
　　 孙思学回头瞅了一眼，果真有辆挖掘机缓缓地驶了过来。他再次把眼前的老房子多看了几眼，将之牢牢地刻在心里。他知道那座承载着他们一家人昔日里的辛酸苦辣的老房子，马上就再也看不见了。挖掘机怒吼着开始行动了，不到小半天的工夫，老房子便成了一堆废墟。想当初父母费了多少功夫才攒够了木料、胡基、青瓦，可现在仅仅那么点工夫，他们当年的心血就没了影子，他难过极了。幸好不久之后，一座新房子会拔地而起，新的生活即将开始了。人总要朝前看，该放下的，就放下吧。想着那些，他不再难过了。
　　 直到夜里，他们一家人才忙活完毕。很久没干活了，忙了大半天，孙思学胳膊腿酸痛酸痛的，但他依然坚持着和大家一起忙着。坐在临时过渡的旧宅子的屋檐下，他们一家人围在桌前说着笑着。他也见到了新嫂子，笑着向她问了声好。果真如柳谦君所言，嫂子人长得一般，肤色比大哥稍微白点，梳着马尾辫个子矮矮的，和大哥站在一起差了三头，可人特好。前前后后地忙活着，一刻也没有停歇。
　　 “老大，你先送腊梅回家，不早了。”母亲笑呵呵地督促着。
　　 孙思学见嫂子似乎是不愿意马上就走的，磨磨蹭蹭地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大哥出了门。这个家似乎充满着魔力，把她的心牢牢吸引着。
　　 “思学，你怎么回来了？”父亲点着一支烟，抽了两口问。
　　 孙思学说：“有些日子没回来了，我就想着回来看。结果刚刚赶上了咱家要盖房，大哥要结婚，你们怎么没给我说呀？”
　　 母亲说：“你有你的事，家里这些事，我们能消化。再说了，你在城里肯定也不容易，我们不能拖你的后腿。我们已经耽搁了你大哥，绝对不能耽搁你了。你大哥如今就这样了，房子盖了你嫂子也进门了，接下来我们就盼着你呢。你现在是什么情况？给我们说说。”
　　 父亲也顺着母亲的话茬：“听你妈的话，家里的事不要管。”
　　 那些话孙思学听了特难受，又不好表现出来，硬是笑着说：“我在城里过得挺好的，工作也好着呢，单位的同事待我挺不错的。还有我对象如玉，也好着呢。我准备在今年底，就去她家见她父母。”
　　 父亲说：“你的事你得抓紧，我们帮不上忙。就家里盖房这事，花的每一分钱，都是你大哥的血汗钱。我和你妈确实是有心无力呀。”
　　 孙思学背过身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别那么说，你们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剩下的事都交给我们。你们辛苦了一辈子，该歇歇了。”
　　 “老二说得对，剩下的事都交给我们。”
　　 孙思哲边进门边说：“只要我们哥俩努力，准能过上好日子的，你们就等着享清福吧。”
　　 “大哥说得对，好的风水轮流转，也该转到咱家门口了。”孙思学赶紧岔开了话题。
　　 “大哥，嫂子眼里就你一个人，你是有福气的。”
　　 “老二别乱说，在城里咋不学好呢？”
　　 母亲说：“老二没说错，事实就是那样的。大家伙都看在眼里的。”
　　 孙思哲来到门口，望了一眼户外的星空然后关了大门说：“爸妈，时候不早了，忙了一天，你们先去歇息吧，我和老二说说话。”
　　 “你们也早点睡。”两位老人去了卧室。
　　 孙思哲泡了一壶茶，洗了俩茶杯，端了过来。
　　 “喝点茶，聊聊。”
　　 孙思学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了过去。
　　 “大哥，你拿着。”
　　 “你这是干什么？赶紧收起来。家里这些大小事哥能解决的，还没到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你的好意，哥心领了。”
　　 “大哥，家里的情况我了解。别忘了，我是干工程预算的。咱们盖房这事，我已经算了，咱们盖七间房，加上家具，差不多要二十万。二十万，不是个小数，爸妈肯定不知道要那么多钱。”
　　 孙思哲被说中心事了，脸马上就成了猴屁股。这个缺点令孙思哲很是郁闷，他叹着粗气说：“你说的对，我手里的钱，只够盖房用。其它的，我也不知道该从哪里来？走一步，看一步，我计划去银行贷款。”
　　 “贷款？”
　　 孙思学反问了大哥一句。
　　 “贷款是有前提条件的，银行有着严格的审批程序。咱们盖房这事，银行绝对不会放贷款的。”
　　 孙思哲听弟弟那么一说，心里顿时一凉，要知道那是最后一棵救命稻草，看来那条路是行不通的。那该怎么办呢？用弟弟的钱，他绝对不愿意那么做。可没有钱，后面的事又该咋办？他使劲拍着脑袋瓜子，苦想法子。可想来想去，也没有可行的办法。躺在桌子上的那张银行卡，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耀眼的光芒，似乎是在召唤着他。
　　 “大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只要想起你当年的主动退出，我就愧疚得很。你就给我一个机会吧，咱们是一家人，理应尽全力帮衬。我现在的心情和你当年是一样的，我的好大哥，你就听我一回吧。”
　　 孙思哲没有伸手接，他摇着头说：“我的乖弟弟，不行的，不行的。”
　　 孙思学强行把银行卡塞到大哥的手里。
　　 “大哥，你先收下吧，就当是替我保管一段日子。如果有另外的法子，这张卡你不用动。要是真到了天塌下来的那一刻，今天的弟弟，就是当年的大哥。”
　　 孙思哲小声哭了，哭得泪水直流。
　　 “都怪大哥没本事。”
　　 “别那么说，咱们是有着同样血脉的一家人，只有一家人才会如此的。你是我大哥，我是你弟弟。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爸妈只有你和我最亲了。我不帮你？还会去帮谁呢？”
　　 孙思哲紧紧地拉着弟弟孙思学的手，满肚子的感激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任由泪水顺着黑瘦的脸流淌着，就那么久久地流淌着……
　　
　　 五
　　 孙家新房落成的那一天是个好日子。一大早，太阳已欣然露出了笑脸，喜气洋洋地注视着那座崭新的院子。墙上的瓷片亮闪闪的，刺眼得很。时不时地有老乡三两个结伴，一起来到那座新房前这里瞅瞅那里看看，羡慕得很。由当儿子的一手操办，这在当地是少有的，孙家二老不管走到哪里，旁人见了准会高高地竖起大拇指。到了那一刻，他们曾经的苦日子，真的成为了历史。
　　 孙思哲结婚的日子刚刚定了，在第一时间他就把喜讯告知了弟弟。说实在的，孙思学觉得日子过得太慢了，掐指算了算，离大哥结婚的那天，不过就是半个月而已，可在他看来好像比一年、十年还要漫长。太久了，他痛苦地等待着，也只能在他乡焦急地等着。
　　 陈如玉时常问孙思学啥时候去她家坐坐，她似乎急着出嫁呢。她家在城郊，离市中心远着呢，但城市建设的速度却是飞快的。类似的现象，孙思学见得多了。读书那几年，好些地方还是荒地，结果没过几年，一栋又一栋的高楼竟然迅速拔地而起，令他有种在梦中的感觉。拿陈如玉的性格和做事方式来看，她的家人应该不是那种势利眼。他想了想，干脆就最近去登门拜访，丑女婿见丈母娘、老丈人是迟早的事，见了不行就拉倒。说实在的，搁在以前，想起见家长他就很是紧张，现在那么想了心里反而稳了一些，就那么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