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桃之夭夭(小说)
陆福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青衣女子,他大声喊道:“你走吧!别管我啦!快走哇!”
青衣女子第一次回答了陆福的话。
“你死了我就走,我想亲眼看着你死!”
陆福笑了笑说:“原来,你这么恨我。是不是我上辈子害了你?”
“别废话,快点死!我还要去救灵儿呢。”
“呀!”
噗噗噗噗!
青衣女子急忙回头一看,只见陆福的身上被四杆长枪穿透,青衣女子怒吼一声杀了过去,眨眼之间就削掉了四个叛军的脑袋。
陆福躺在青衣女子的怀里,他第一次看清了青衣女子的脸。
“你,好美。你叫……”
“红棉,这一世我叫红棉。你替我挡了四枪,你我的恩怨,清了。”
陆福笑笑,随后闭上了双眼。青衣女子缓缓起身,她看了看围过来的叛军,随后单手抓起陆福扛在肩上。
“挡我者,死!”
叛军们止住脚步,红棉扛着陆福纵身一跃,犹如一只大鹏鸟一样直冲九霄。
另一边的城墙上,陆崇和灵儿背靠着背和周围黑压压的叛军对峙。叛军的喧嚣声停止了,人群中让出一条通道,安庆绪缓缓来到陆崇面前。
“陆崇,归顺吧。如今我已经是大燕晋王,你若归顺助我称帝,你就是我的兄弟和臂膀。我保你出将入相、权势滔天。保你陆家世代公侯!此为誓言,如有违背,犹如此箭!”
咔嚓!
安庆绪将一支雕翎箭一折两段。
“安庆绪,就算你能称帝,也逃不过史官笔下一个贼字!陆崇宁死也不降贼!”
安庆绪的脸色极为难看,他眯着眼睛说道:“好,我成全你。可惜了你身边这位娇滴滴的小美人儿了,她只能陪着你一起死。这样吧,你不归顺我可以,只要你跪在我面前称我一声晋王,我就可以饶你二人不死。”
陆崇问灵儿:“灵儿,你怕吗?”
“哥哥,灵儿不怕!”
陆崇面对安庆绪说:“你听见了吧。这样的佳人,你这辈子也休想遇到!”
“射死他们!射死他们!”
安庆绪彻底暴怒了,他连声怒吼,叛军们弯弓搭箭,数不清的箭头指向陆崇和灵儿。
嗡……
一只黑色小剑顶在安庆绪的咽喉上,安庆绪顿觉浑身上下如同被冻僵了一样。所有的叛军也一动不敢动,因为他们看见一个青衣女子悬浮在半空中,她的纤纤玉手指着安庆绪。
“安庆绪,我要带走灵儿。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告诉你,杀你只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安庆绪说不出话来,只是急促地点头。
“阿姐,你把崇郎带走吧,我自己能脱困。”
红棉缓缓落在城墙上,她看了陆崇一眼,突然一掌拍在灵儿的脖颈上。红棉抱起灵儿对陆崇说:“我本该杀了你的,又怕灵儿伤心所以留你到现在。这是你自己的劫数,你躲不过。我要带走灵儿,你可有怨言?”
“您就是阿姐?烦劳阿姐告诉灵儿,莫要再等我了。”
“就这一句?”
“就这一句。”
“好。”
红棉抱着灵儿纵身一跃,瞬间消失不见,只剩下陆崇一人独自面对万马千军。
安庆绪恶狠狠地问道:“陆崇,最后问你一次,归顺还是死?”
陆崇跳上城垛哈哈大笑说:“安庆绪,黄泉路上,我等着你!”
陆崇说完纵身一跃,坠下城去。
安庆绪铁青着脸说道:“把他扔到山里喂狼!”
夜晚,山风呼啸,山林间不时传来虎啸狼嚎之声,一只青狼瞪着绿油油的眼睛嗅着血腥味来到了陆崇的身旁。青狼围着陆崇转了几圈之后忽然停住,它对准陆崇的腹部,张开了血盆大口。
呼,一阵风吹过。青狼猛地抬起头,它感到危险正在逼近。青狼立刻放弃了嘴边的美食,飞也似的跑向山林深处。
黑暗中出现两个身影,一个身影飞快地来到陆崇身边抱住了那已经冰凉僵硬的身体。
“哥哥,我是灵儿啊,你看看我呀。哥哥,哥哥。”
“灵儿,他已经死了。这是他的命,算了吧。”
“不!不行。不能算了,我才是他的劫数,他的死活只有我说了才算!不行,不行,他不能死,哥哥不能死!”
“灵儿,听阿姐的话,安葬了他就回去吧。灵儿,你干嘛,住手!他死了,你的劫数就没了,他和你之间的恩怨全消,这是注定的。你不可胡来,快住手!”
“阿姐。我和他的恩怨才刚开始呢,怎么消啊。既然消不了,就让他缠着我吧,就当我是还他的。既然还不清,那就这么缠着吧,管他几生几世呢。”
一颗散发着白光的珠子从灵儿口中吐出,送进了陆崇嘴里,速度快得就连红棉都来不及阻止。
陆崇的身体渐渐有了温度,脸色渐渐恢复正常,灵儿欣喜地看着陆崇,她不停地呼唤着:“哥哥,哥哥,啾啾,啾啾……”
红棉抱起灵儿。
“跟阿姐回去吧,这一世,你不能再见他了。”
红棉的身影消失的同时,陆崇睁开了双眼。他在哭,不是因为死里逃生,也不是因为身上伤口的剧痛。
“灵儿!等着我!”
撕心裂肺的喊声打碎了夜的寂静,陆崇慢慢站起身来,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他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七
李隆基让位了,他成了太上皇。没过多久,安禄山死了,被安庆绪一刀抹了脖子,安庆绪当了大燕的皇帝。后来安庆绪也死了,他是被史思明勒死的。
这场叛乱持续了八年,大唐辉煌不再,满目疮痍。八年,也让陆崇从一个新兵杀成了一员悍将。叛乱平息了,可陆崇的铠甲却怎么也脱不掉。藩镇割据,边疆不稳,吐蕃趁机占据陇右,河西走廊,截断了安西北庭和关内的联系。
陆崇率领着军队南征北战,戎马倥偬,从满头青丝杀到鬓发如雪。郭子仪死了,陆崇位及人臣,但他始终孑然一身。三年后,陆崇辞去本兼各职,回到了幽州范阳郡。
云峰禅寺门前,轻衣简从的陆崇翻身下马,早就等在门前的悟明禅师迎了上来。
“贫僧见过陆相国。”
“觉善禅师可在?”
“他已圆寂多年了。”
“禅师可知灵儿?”
“觉善禅师圆寂之时曾说,他日陆相国若问灵儿之事,就说云峰山巅云崖洞即可。”
“多谢。”
云峰山巅云崖洞旁的茅庐还在,茅庐前的老松还有松下的卧牛青石也在,只是茅庐前多了花圃菜畦。红棉不再打坐而是手拿葫芦瓢,将清凌凌的山泉洒向花草和菜苗。
红棉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一身青衣换成了白衣。当陆崇和悟明禅师来到茅庐前的时候,红棉依旧在浇水,动作和节奏没有丝毫的变化。
白发苍苍的陆崇拱手施礼道:“陆崇拜见阿姐。”
“你来了?岁月不饶人啊,长安一别,再见时你已是白发暮年了。”
“阿姐却还是当年的模样。”
“想见灵儿?”
“求阿姐成全。”
“我不拦你,你只管去见。”
“多谢阿姐。”
“只怕你这一见,就会断了念想,从此情断缘绝。”
“阿姐,长安城上,我已知道你和灵儿并非凡人。”
“既知如此,何苦来哉?”
“放不下,舍不得,断不了。”
红棉手里的葫芦瓢停了片刻,她挥挥手说了句:“罢了,阿姐不管你们了。”
“多谢阿姐。”
陆崇来到洞前轻声呼唤:“灵儿,我来了。”
黑暗的洞内静悄悄的,一丝回声都没有。陆崇深吸一口气之后说道:“灵儿,长安城上我本该死了,阿姐说那是我的劫数,我信。可你却把我救活。我不知道你给我的是什么,但我知道,那一定是和你的命一样贵重的东西。多年来我征战四方,每次受伤之后都会很快好转。直到现在,我虽然满头白发,但依旧体壮如牛,仍然能够上阵厮杀,我知道这都是因为你的缘故。我劫后余生的这些年,都是你给的,现在该我还你了。不管你如今是何模样,我只求以后能与你相伴。灵儿,你出来见我呀。”
云崖洞内依旧黑沉沉的毫无动静,陆崇的眼泪夺眶而出。
“灵儿,你生气了吗,你是在怨我吗?还是你已经修到了超然物外的境界。我告诉你,不行!我是你命中的劫数,你躲不掉。你想恩怨全消,我不答应!我要缠着你,生生世世缠着你!你以为你把命给了我,你我就两清了?莫要痴心妄想了,我现在就还给你!”
仓啷一声长刀出鞘,不等悟明禅师阻拦,陆崇挥刀插入自己的腹部。鲜血迸溅,陆崇却未停手,长刀左右一横破开腹腔,他随后把手伸入腹腔内抓出一颗亮闪闪的珠子。
鲜血在脚下汇成一汪,陆崇站立不住跪倒在地,他将攥着珠子的手伸向洞口。
“既然消不了,就让他缠着我吧,就当我是还他的。既然还不清,那就这么缠着吧,管他几生几世呢。灵儿,这是你说的,我听见了。”
陆崇栽倒在地。
“哥哥,哥哥呀。”
陆崇慢慢睁开双眼,他看见了灵儿的脸,还是那么明艳还是那样娇嗔,仿佛两人的初见就在昨日。
“灵儿。”
“哥哥……”
陆崇抬手摸着灵儿的脸,他的眼光中满是柔情和不舍。
“灵儿,你休想,休想留我一人在世间。我宁愿死去,也不愿再过一天没有你的日子。灵儿,等我,等我。”
“哥哥,灵儿等你,灵儿等你。哥哥!”
陆崇在灵儿的怀里闭上了双眼。走的时候,他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时光荏苒,岁月变换。青山绿了又枯,枯了再绿,世间不知过了多少年,也不知换了多少朝代。云峰禅寺也毁了不知道多少次,但每次被毁之后,都能很快地被重新恢复起来。而每次重建时,都是一个美得令人窒息的白衣女子操持的。岁月久了,附近的百姓都说,那白衣女子其实就是菩萨。
大明永乐三年初春的一天,云峰山的桃花开了。一位贵夫人带着丫鬟仆妇、家丁护卫浩浩荡荡来到云峰禅寺,陪着她来的是一位身穿锦衣,面目俊朗,眉宇间带着英气的青年公子。
贵妇人在大殿内虔诚地礼佛,那公子耐不住寂寞,偷偷溜出大殿在寺内闲逛。当他来到后院,推开一处院门的时候,只见满院落花如雪,一位白衣女子站在落花当中,静静地看着他。
公子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他下意识地想要回避,但不知为何他的内心里满是不舍。公子整理衣冠之后拱手说道:“在下冒失,误闯姑娘清修之地,还望姑娘海涵。”
白衣女子并未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公子。公子不见白衣女子回答,不由得抬起头来,四目相对那一刻,公子顿时面红耳赤,心跳如鼓。
“在下,在下,这个……”
两颗晶莹的泪珠顺着白衣女子的脸颊滑落,公子见了顿觉心中一疼。
“姑娘,为何见你流泪,我的心会痛?”
“公子,公子你在哪里,夫人叫你呢。”
仆人在找他,公子对白衣女子说:“姑娘,今日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在下告辞。”
公子说罢转身离去,当他走到门口时,又忍不住转过身说道:“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不知你我还能否再见?”
白衣女子笑了,公子顿觉满眼桃花没了颜色。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这是诗经里的,姑娘可明白其中之意?”
白衣女子点了点头,公子的脸上顿时绽开了笑容。仆人又在催了,公子摘下腰间玉佩紧走两步来到白衣女子面前,他将玉佩塞进她的手中。
“等我。”
他在她耳畔轻声说了这两个字,随后转身离去。待到公子出了院门之后,白衣女子轻轻说道:“哥哥,灵儿等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