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桃之夭夭(小说)
“灵儿,莫要等我了!”
唰的一声,一个娇小的身影挡在陆崇面前。这娇小的人黑衣蒙面,手中拎着一长一短两把利剑。五个黑衣武士如同被定在原地一般,呆立片刻之后接连栽倒在地。
危机解除,陆崇再也支持不住,他背靠着崖壁瘫坐在地,灵儿急忙抱住陆崇让他躺在她的怀中。
“哥哥,我是灵儿,哥哥莫要吓我!”
“灵儿,我是不是死了,是不是在梦中相见了。”
灵儿揭开蒙面,拿起陆崇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哥哥你没死,也不是梦。我在这,灵儿就在你身边。”
陆崇扔下长刀把灵儿紧紧抱在怀中,不远处的密林中,青衣女子的身影一闪而逝。
陆崇的伤不算重,在灵儿的照料下好得很快,俩人出山到附近的城里买了马匹物资之后继续赶路。这一路上并不太平,一波波的黑衣武士先后杀到,但却在靠近陆崇和灵儿之前被人杀光。当潼关出现在陆崇和灵儿眼前的时候,那些黑衣人突然销声匿迹。当陆崇和灵儿来到雄伟高大的潼关西门前时,他们见到了衣衫褴褛的陆福。
陆崇翻身下马来到陆福面前,兄弟两人对视片刻,猛地拥抱在一起。
“阿福,我以为你死了,幸好苍天有眼!”
“本来是要死了,被一个穿青衣的恩人救了。”
“可知恩人姓名?”
“问过,她不肯说。大郎,那不是灵儿姑娘吗?”
“她救了我,不然你我兄弟只有来生再见了。”
“咳咳。二位,我饿啦。”
灵儿歪着头眨着眼,虽然她一身的男儿装扮,但也难以掩饰她娇嗔的模样。爱人和兄弟都在身边,陆崇的心里被柔情和豪情塞得满满的,他一手拉着灵儿一手拉着陆福说道:“从此以后,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
四
十月的长安犹如黄金铸就的城市,无论从哪个方向上看去,都是金碧辉煌的。高大的城墙犹如山峦一般矗立在关中大地上,一眼看不到尽头。城墙虽然巍峨高大,但却根本挡不住长安城内最高处的龙首塬上,那犹如矗立在云端的宫阙,那就是大唐皇帝居住的太极宫。
长安的正门是明德门,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需要百位体魄雄壮的武士一起用力,才能将两扇高大的城门同时打开。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长安是大唐的中心,也是世界的中心,每天都有各国使节、商旅如潮水般地涌入长安。这是一个骄傲的时代,也是一个辉煌到极致的时代。
“哥哥,这就是长安?天啊,这就是长安啊!”
灵儿被长安震撼也被长安迷住了。其实何止是灵儿,就连陆崇、陆福以及初来长安的商旅路人都被长安震撼和迷惑了。
陆崇毕竟是世家子弟,清醒得最快。
“走吧,我们进长安去。”
只有到了明德门前才知道这城门究竟如何高大,灵儿努力地仰头试图看清楚城楼上的牌匾,陆崇叫了几声灵儿都没能让她清醒过来。无奈之下,陆崇只得左手拽着灵儿的胳膊,右手托着灵儿后脑,这才让灵儿不至于栽倒在地。
过往的行人看两人亲昵的样子就猜出他们的关系,陆崇的俊朗阳刚,灵儿的明艳娇嗔,令过往的男女们不由自主地心生羡慕。
“子义(陆崇的字),子义贤弟呀,为兄恭候多时啦!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打断了陆崇和灵儿的亲昵,陆福笑嘻嘻地领着一位青衫男子走来,这位男子是陆崇的同乡孟德,他比陆崇年长三岁,也比陆崇早两年到长安,他也在国子监就学。
孟德与陆崇见礼之后拉着陆崇的手说道:“为兄算计着你十几天之前就应该到,为何这么晚,莫非?”
“兄长莫要大声。实不相瞒,被安庆绪那厮缠上了。”
“莫怕!如今圣人已经看清安家父子的真面目,长安城内安家一党全被圣人严惩,想那安家父子也快活不了几天了!”
“圣人就是圣人,绝不会坐视奸佞乱了朝政的。”
“哈哈哈,快随为兄回家。你嫂嫂已经打扫好居处,备好膳食就等你来。咦,这位是?”
“灵儿,快来拜见兄长。”
孟德见陆崇如此郑重地引荐灵儿,就明白眼前这个明艳动人,气质如兰的姑娘,就是将来的陆家少夫人了。看着这一对如同天造地设般的小情侣,孟德赞不绝口。
孟夫人是个温柔守礼的女子,但从见到灵儿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如同见到失散多年的妹妹一样,恨不得把心都掏给灵儿。当孟夫人拉着打扮得光彩夺目的灵儿来到陆崇面前时,陆崇那呆愣愣的样子让孟夫人得意非常。
孟夫人说道:“夫君,圣人今晚在芙蓉园内招待各国使节,特准百姓于曲江池内同乐。恰好大郎和灵儿妹妹来了,不如我们带上膳食早去曲江池占好位置,兴许还能听到看到宫中歌舞呢。”
孟德拍着巴掌说道:“好提议,子义,咱们这就去?”
“愿遵兄嫂之意,同去。”
月上中天,曲江池畔游人如织,点点灯火倒映在曲江之内,犹如星河般璀璨。曲江池对面的芙蓉园内亮如白昼,歌如潮舞翩跹,说不尽的繁花似锦,道不完的旖旎风光。
孟德醉了,拉着孟夫人的手说着情话,仿佛又变回了年少风流的模样,孟夫人羞红了脸但却并不打断孟德。酒意微醺的陆崇拉着灵儿来到水畔,随着芙蓉园内传来的乐声且歌且舞。不用怕羞,因为有很多少年少女都和他俩一样,借着歌舞的机会眉目传情。
当芙蓉园内的乐声陡然变换的时候,曲江池内的人们忍不住放声高歌。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灵儿依偎在陆崇怀里轻声说道:“这首诗好美呀。”
“这是李太白的诗,李龟年的曲,赞的是杨贵妃的美。”
“好羡慕她,她一定很美。”
“你的美胜过她千倍万倍!”
灵儿笑了,陆崇只觉得黑暗似乎褪去,眼前只有这能摧毁一切的笑颜。两个人凝望着对方,周围的一切已经不存在了,两人的世界里只剩彼此。
陆福跟着一道身影出了曲江池,那身影他很熟悉,但是不管陆福怎么努力都没法追上那道影子。终于,那身影消失在暗夜下的花丛中。
“我知道你在,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我就是忘不了你!”
陆福冲着黑暗大声喊着,也只有这时他才有胆量喊出淤积在心中的这句话。黑暗中的花丛静悄悄的没一点回音,陆福失望地转身离开。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
“唉,何苦呢,你这个傻子。”
五
嘟嘟嘟嘟!咚咚咚咚!
燕山脚下,平卢军大营内号角连天,颦鼓动地,八千精甲铁骑列阵以待。安庆绪身穿耀眼的明光铠,右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他冷冷地看着眼前杀气腾腾的军阵,内心却如即将爆发的火山一样灼热。
“你们是我的部属,更是我的兄弟!我们一起为大唐守卫边镇,为圣人浴血疆场。我们不是一母所生,但我们面对生死时都会把后背交给对方。所以,我们是生死兄弟!父帅(指安禄山)说,圣人受奸佞蒙蔽,如今被奸佞所迫,特命人送来密诏,命父帅忧国之危,奉诏讨伐奸佞杨国忠!这是父帅说给天下人听的,不是对你们。兄弟们,我来告诉你们,我们不是去讨伐奸佞,而是要杀进长安,夺了他李家的江山!”
八千铁骑寂静无声,但安庆绪已经看到他手下的这帮猛士的双眼已经泛红。
“兄弟们!长安,有数不尽的奇珍异宝。长安,有世上最美的女人。攻入长安,你能拿多少就拿多少,你看上哪个女人那她就是你的!我还要告诉你们,从此以后,你们不再为大唐而战。你们是为我,是为你们自己,为你们的子孙后代而战!杀进长安,杀了李隆基,你们就是我大燕的开国王侯!掌旗!”
一面燕字大旗呼啦啦迎风飞舞,八千铁骑的双眼死死盯着燕字大旗不放。安庆绪知道,他已经让这八千将士从人变成了野兽。他拔出长刀指向长安的方向。
“我的兄弟们!大燕的开国元勋们!长安就在那里,杀!”
“杀!”
八千铁骑紧跟安庆绪冲出大营,隆隆的蹄声踏碎了盛唐的安宁。
天宝十四载十一月,安禄山起兵叛乱,其统辖范围内的州县望风瓦解。当地县令或者开门迎接叛军,或者弃城逃跑,或者被叛军擒杀,叛军很快就控制了整个河北。
半个月后,安禄山的大军攻入东都洛阳。东都留守李憕和御史中丞卢奕不肯投降,被安禄山所杀。安西节度使封常清、高仙芝退守潼关,几经血战,暂时遏制住了安禄山的攻势。
十二月,唐玄宗听信宦官监军边令诚的谗言,杀大将封常清、高仙芝,起用病废在家的陇右节度使哥舒翰为兵马副元帅,令其率二十万军士镇守潼关。
天宝十五载正月初一,安禄山在洛阳称大燕皇帝,改元圣武。
天宝十五载五月末,长安没了往日的繁华,也没了雍容沉稳的气度。每天都有数十个背着火红信旗,骑着快马的信使冲进城内。急促不断的马蹄声犹如催命的鼓点般敲在长安百姓们的心上,百姓们的心情从震惊到不信再到不屑最后到了如今的惶惶不可终日。大唐的威严在这一刻瓦解了,百姓们心中的天堂坍塌了,身为大唐子民的骄傲没了。
很多人逃离了长安,李家这辆战车的驭手李隆基,已经昏聩到了看不清方向,分不清敌我的境地,聪明人都不想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绑在这样的战车上。
明德门外,陆崇和孟德拱手话别,灵儿扶着怀了身孕的孟夫人上了马车。
孟夫人拉着灵儿的手说:“妹妹,快劝大郎离开长安吧,他听你的。要不然,你随姐姐一家去蜀郡(成都)吧。你走了,大郎也会跟着你离开长安的。”
“多谢姐姐好意,我不能离开他,他在哪我便在哪。”
孟夫人眼泪汪汪地抱住灵儿,姐妹两个似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另一边的陆崇向孟德深施一礼之后说道:“兄长此去,一路珍重。家中产业有小弟代为看管。等灭了安贼,小弟定会完璧归赵。”
“唉,我哪里是舍不得那几间破屋啊!你这就跟为兄走吧!”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兄长保重。”
孟德叹息一声,登车而去。临走之前,孟德冲陆崇喊道:“子义、灵儿,保重啊!”
陆崇和灵儿不约而同地躬身施礼。
往日庄严肃穆、书声朗朗的国子监如今已是门可罗雀,陆崇拉着灵儿的手直接找到了国子监祭酒。
“师尊,弟子想请师尊为媒。”
“哦?子义欲求哪家贵女呀?”
“师尊,弟子愿娶灵儿为妻。”
“好。娶妻应娶贤。灵儿虽不是出身士族,但对你一往情深,不离不弃,这份贤德足以为正妻之选。好哇,为师答应你了。”
“多谢师尊。师尊,圣人征召勇者从军,弟子已经投名,不日即将入伍。请问师尊,可有教诲?”
“甚善。哥舒翰镇守潼关,接连击退安贼叛军。郭子仪、李光弼横扫河北叛军老巢,连战连捷。安贼气数已尽,大唐江山指日可定。此时投笔从戎,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去吧,待你凯旋归来,为师定当扫榻相迎。”
“多谢师尊,弟子去了。”
“哈哈哈,去吧!”
六
国子监祭酒的话代表着绝大多数留在长安的人的心声,就连大唐之主李隆基也是这样认为的。于是他一纸诏书严令哥舒翰率军出关和叛军决战。
六月初四,被逼无奈的哥舒翰不久便陷入叛军重围之中全军覆灭,潼关落入叛军之手。长安,就像一只肥硕的羔羊,暴露在饿狼的眼前。
李隆基逃了,带着他的女人悄无声息地逃了。刚刚穿上戎装的陆崇和陆福跟大多数留在长安的军民一样,还以为大唐的皇帝是不会放弃长安的,军民们还准备着跟叛军决一死战。
安庆绪亲率五千铁骑三万步军杀向长安,在他们的身后跟着的是杀红了眼的叛军。安庆绪的行军速度很快,只用了不到三天时间就兵临城下。叛军只休整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对长安发起了进攻。
直到此时,守城军民才知道他们的皇帝早就逃离了都城,把这汇集着天下财富的锦绣长安扔给了一群饿狼,也把众多随时准备为他效命的军民之心扔在了地上。人心士气瞬间崩溃,叛军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就从四面破开城门杀进城内,锦绣长安瞬间变成人间地狱。
杀戮和掳掠不断地上演,城墙上的抵抗越来越弱,最后只剩下明德门上还有部分军民还在坚持。
“杀!”
横刀劈开坚硬的铠甲,将一个叛军劈倒在地,浑身是血的陆崇抽出横刀之后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身皮甲的灵儿在刀光剑影中灵活地游走,所过之处叛军纷纷倒地毙命,灵儿一个人就护住了陆崇的右翼。陆福挡住了陆崇左翼的叛军,他可没有灵儿那般的好身手,之所以能撑到现在,只因为有个青衣女子替他挡住了绝大多数的叛军。
叛军越来越多,城墙上的唐军越来越少,陆崇和陆福被蜂拥而至的叛军分割开来,相距越来越远。
青衣女子和陆福被叛军团团围住,陆福动作越来越慢,身上的伤越来越多。青衣女子的表情很淡定,手中的剑看似不紧不慢,但只要出手绝对一击毙命。
叛军的战斧狠狠砸在陆福左臂的盾牌上,盾牌碎了,陆福的左臂耷拉在身体一侧,他喷出一口鲜血之后跌坐在地上。叛军狞笑着举起战斧,就在他要剁下陆福的脑袋的时候,一道寒光从他脖颈间闪过。叛军顿时僵在原地,紧跟着,一颗人头掉在地上,尸身仰面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