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工地上的那条流浪狗(散文)
那是一种质地的黑、墨色的黑、煤炭的黑、夜色的黑,那种黑不带任何一丝杂质,一身黑黝黝的毛发,禁不住让人联想起它的出生地,距离我们遥远的国度——非洲。
从它身上,我能够看见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气,特别是那对时刻警惕的耳朵与那条不长不短、一直往上翘的尾巴,在炯炯有神眼睛的映衬下,走起路来,更像一位旗开得胜的将军,英姿飒爽。
无法确定,它来到工地上的具体时间,亦无从查证它究竟来自何方?大概,它的意外出现,在我虚无缥缈的记忆里,本身就是一团永远解不开的重重迷雾,抑或一个深不可测的未知答案。
脑海里唯一拼凑的画面,是那天十月的氛围已步步紧逼。中午时分,我们一行于工地上干活的人,站在用大块实心砖与木板临时搭建的台子四周,你说我笑、就餐的当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怀抱着无尽希望向这边快步跑来。
零碎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当我们不约而同望向地面时,一条不知名、个头儿不大、摇晃着尾巴的小狗出现在视野之中。从它闪烁不定的眼神里,我读出了一种莫名的忧伤,确切地说,应是一种极其强烈的求生欲望。我不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只在心底暗想,兴许是自己杞人忧天了。摇晃着尾巴,一副惹人可爱的面孔,再加上不时地望向我们,碍于面子,我忍住想要饲喂小家伙的冲动。犹豫之际,恰巧有一位酷爱小狗的年轻工友,夹着一块不大的肉,痴笑着投向那个不速之客。
为了营造一个较为轻松的气氛,站在我对面的一位师傅打趣地说:“小伙子,这肉你都舍不得吃,给它的话,我怀疑它是你家亲兄弟哟,而且是上下铺的那种!”
随后,又有一位年轻工友调侃着讲:“哪里哪里,我看应该是抱着上床睡觉的那种,兄弟,晚上可要注意身体!”
语毕,顿时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不过,所有的谈笑都没有改变那位年轻工友心底的决定,他利用大家吃剩下的饭菜,用一个装饭的餐盒,让小家伙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往下发生的一幕,正好应验了那句话,狗是最通灵性的动物。午睡期间,我们各自找了一个临时的歇息地,正渐次进入梦乡之际,小家伙竟守在饲喂它的那位年轻工友身旁,即使自己所认定的新主人已无形中成为一个十足的瞌睡虫,也仍然保持着最初的那份至诚,不离不弃。面对此景,我为小家伙那份执着肃然起敬的同时,觉得它更像一位站岗放哨、守卫边疆的忠诚卫士,恪尽职守,感慨万千。
我不明白,小家伙与那位年轻工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在往下短暂的时光里,他们几乎成为形影不离的好朋友。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令我对小家伙产生好感的,是闲暇之余那位年轻工友时常逗着对方玩儿,那种亲密无间的无意举动,那种相互之间的亲密配合,可以打下包票的说,真是羡煞人也。
然而,就是这极其短暂的思考,让我不由得左右揣度起来。印象之中,一般的狗崽,若是没有经过一系列的细心调教和人为管理,即使再聪明,随着时光的不断流逝,它的悟性和智慧如果一直停滞在固定的思维方式中,所有的优势都会被岁月的尖刀打磨得体无完肤。
很显然,我的思绪比较倾向于“宠物”二字。其实,并非是我要将这极具敏感的词语强加到小家伙身上,亦或者,它对于那个曾经具有特殊意义的字眼,已如一位看透、厌倦俗世繁华、决定隐居山林的乡野之人,打算避开尘世这个巨大的漩涡而决定慢慢了此残生。
我不敢想象,小家伙到底经历了什么,从它带有几分闪烁的、犹豫的神情,从它静静回想曾经幸福的憨厚画面,只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凄凉经历时,那颗无比憧憬、可爱的心,瞬间被现实的钟摆击打得支离破碎。此时此刻,我竟找不出任何语言来安慰小家伙那抹千疮百孔、无比疼痛的灵魂。
有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要郑重地告诉大家,听说,那位年轻工友要带着小家伙去属于自己的新居。当我得知他的义举后,一直压抑的思绪瞬间轻松了许多。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时光一天天无情地溜走,在那位年轻工友陆续说了几次要饲养小家伙,它的身影依然于我们所在的工地上闪现时,心底不由得产生一阵莫大的疑惑。后来,我私底下询问,为何没有把小家伙带回家,对方甚是无奈地摇着头回答,媳妇儿不允。
或许,生活本就这样,无时不刻充满了许多无奈,就像当初小家伙那样,当它沉浸在一阵无比欢愉、幸福的气氛中时,没有任何征兆的,一下沦为城市某个角落里、无人疼爱的流浪者,孤独者。这前后境况的落差,除了失落,更多的是心酸、心酸。
人非草木,孰能无过。其实,更令我感到伤感的,是自己的无能和无助。因为我也曾与家人谈起想要饲养小家伙的想法,可得来的话语却是,为了家人的身体健康,在新冠疫情尚未彻底消除前,以后这样的请求还是不提为好。我甚至有个大胆的决定,设法绕过家人,将小家伙悄悄寄养在离家不远的宠物医院。可每每细细想来,又觉得那是一种不切实际的行为,毕竟在养家糊口方面,除了一家人的衣食住行以外,自己已经没有多余的经济来支付这笔看似简单的费用。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谁不想拥有一个像样的家,我相信小家伙从被主人无情遗弃之后的每一段心酸岁月,也无时不刻在憧憬、向往着完整、有人能给它一个无比温暖的家。特别是每逢看到大家到工地上干活,小家伙满怀期待地从某个角落跑出来欢喜迎接大家的时候,我的内心更是一阵五味杂陈。
也许我的无助,正是小家伙的无助,面对心底一丝丝不断涌起的无奈,自己所能做的,只有在大家中午用完餐后,利用剩菜剩饭饲喂一下它,并以此慰藉这颗久久未曾平复的心。
往事历历在目,那是我们做工的另一栋楼。记得,最初在顶楼靠马路右侧、一个尚未装修的卫生间里,那天,我与一位师傅上去用绳索拉每层客厅的门框,无意间看见两具动物的骸骨静静地躺在那里。开始,我没有细想,以为是哪些好吃的人,把宰杀的小羊弄到这里,来了个肥美的大杂烩,或者吃了顿勾人味觉的刨锅汤。
可当我遇见小家伙后,思路开始逐渐清晰,直到半月后的某天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原来,那哪是小羊的尸体,因为四周并无任何一丝油腻食物的痕迹和线索,就连零星的柴火也杳无踪迹。再者,将近三十层楼的高度,谁会吃饱撑着在没有电梯的情况下,爬上那么高的楼层只为享受一顿大大的美餐。故此,我敢用自己的信誉打赌,它们定是狗儿的尸体。那只大一点的是母亲,稍微小一点的是它的狗崽。作为母亲的它,当初的处境与目前这条流浪狗十分相似,唯一有区别的,是那条作为母亲的狗儿,被主人扫地出门之前,已经在某种特殊的情况下,怀有身孕。庆幸的是狗崽顺利降生,但残酷的现实仍然摆在眼前,在食物极其匮乏的环境下,在无人伸出援助之手的情况下,那两条狗迎来的结局终将是死亡、覆灭。我无法想象它们在饥饿中,是如何痛苦地挣扎,也许它们曾一度希望奇迹能够出现,直到声嘶力竭、直到一息尚存。甚至,它们的死,在某一天、某个地点、某个角落,会不会归咎到无情的人类身上,这一点或许有些太过漫长,或许近在咫尺。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十月十二日下午,是我们一帮人离开奋战了近三月的工地的最后时间,因为稍事休息后,大家又得整装上阵,去乘坐漫长人生的下一站地铁。
夜深人静,纷乱的思绪让我无法入睡。直到一记电闪雷鸣过后,我才下意识往那个曾经战斗过的工地的方向望去。在我深呼吸的当口,又是一阵电闪雷鸣自耳边响起,所有的讯息告诉,一场倾盆大雨将至。彼时,心底的牵念爬上脑海,不知小家伙现在是否已经安睡,是否已经有个躲避风雨的港湾,次日醒来,是否有路过的人主动饲喂,或者,它能够重新邂逅一位疼它、爱它的主人更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