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抓鱼之趣(散文)
一
大哥曾经很怀旧地说,什么快乐的事儿都不如抓鱼,少年的河,少年的手,滑溜溜的鱼,蹦跳跳的劲,那才是不老的传说。
过了一个甲子之年的大哥是个勤快人,老家拆迁,土地被征用,住进了楼房社区,觉得闲得慌,就在社区的西河岸边开垦了一块菜地,播种着少量五谷杂粮和季节蔬菜。大哥种了大半辈子的庄稼,对家乡的这片热土,有着深深的眷恋和难以释怀的情结。按大哥的说法,虽是农民,已经开始享受养老金的退休生活,日子过得无忧无虑,开荒种地种菜只是个爱好,有地有水,日子什么也不会缺了。大哥说,如果还有个什么惊喜,那真是神仙日子了。
生活,应该有一颗不安分的心,我想向大哥学习,正式退休以后,我在计划着。
上午不到9点,突然接到大哥的一个电话,说是西河有一湾水,因上游一项工程缘故,水眼看着日渐减少,湾中的鱼儿仿佛预感到什么,在水里急促促地来回游动,偶尔泛起几个水漂,水花儿打着旋转。看到一个着红上衣的老头在岸边向水里东张西望,像是发现了水里的秘密,正挽起裤腿跃跃欲试准备下水。这里面肯定有奇妙的事儿在发生。大哥兴奋地描述着他的所见。
大哥在电话里仓促而带着惊喜地口吻说:“我回家拿渔具,你安顿好母亲,在楼下等我,我们一块去西河抓鱼!”大哥的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我知道大哥是见到河里的鱼就兴奋的主。我急忙答应。
大哥开着机动三轮,我坐上车,车里放着渔具和准备盛鱼的水桶,我俩飞也似地朝西河奔去。
我知道,世界上的事儿,只有一件可以让我的大哥兴奋起来,那就是抓鱼。
二
大哥喜欢钓鱼,更喜欢在河里抓鱼。大哥喜欢钓鱼还是近几年的事情,由于家里没有了耕地,年事已高,不再从事重体力劳动。孩子们都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家里没有什么负担,日子过得十分滋润,便开始购买渔具,闲暇时间,就蹬着三轮车到附近的水库鱼塘,钓鱼消遣。
大哥从小就喜欢在河里抓鱼,而且很精于此道,在村子里抓鱼是最出名的。小时侯,我经常跟着大哥到河里抓鱼,对我来说,只是个随从陪伴和旁观者,因为我抓鱼很外行,我倒觉得旁观比亲自下河抓鱼更有趣。大哥抓鱼多措并举,根据河水深浅,河湾大小,有时用立网,有时用撒网或锄网,凡抓鱼,从未空手过。大哥更为叫绝的抓鱼技巧,就是用两根指头粗一米来长的柔软树杆,到河里抓鱼,左右手各拿一杆,只要树杆往水里一戳,鱼儿就乖乖窜到大哥的手底下,找准目标,手到擒来。大哥抓到鱼,头也不回地就一条条地往河岸扔,我就在河边手忙脚乱地拾,不长时间,爷爷编制的小鱼篓就装满了鱼。在河里抓到的鱼,大多是白条、花翅,也有鲇鱼、鲫鱼什么的,偶尔也会网到野生甲鱼来。
大哥抓鱼的爱好一直没有丢,我后来外出读书和工作,再没有机会儿跟大哥到河里抓过鱼了。
这不,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今天很有幸,跟大哥再一次重温小时候抓鱼的乐趣儿。
西河,也叫作石蜡河,坐落在泰山西麓桃花峪景区,这条河源头在桃花峪大峡谷,河水沿峡谷朝西南方向蜿蜒流出,途径石蜡河段,最后沿途几十里汇入泰山西湖。这条河一年四季水流不断,近几年,政府加大投资,创建旅游经济区,将这条河改造成观光旅游河道,河两岸开始大规模绿化,为防河水渗漏,正在进行河道水泥铺底工程。
西河上游工程进行拦河截流,因而导致下游河段水流减少,河里的鱼儿才原形毕露。
大哥把三轮车停在西河岸边,很利索地把渔具拿出,立网一挂,下水皮裤一套,锄网一副,还有若干辅助工具。我帮衬着打个下手,这时我看到了在西河岸边那个红衣老头,还有几个围观的老者,由于他们没有渔具,河水深处一直至膝盖。水里布满了大小不一的鹅卵石,也有很大的石头,石头上除了紫泥就是青苔,脚踩不慎就会滑倒。这几个老头只是围观,望鱼兴叹,即使想抓鱼,也不敢贸然下水。真正下水的只有穿着皮裤的大哥了。
多年不见大哥抓鱼绝活,我也担心大哥身手老了。大哥开始在水里操作起来,还是那么潇洒和专业,先是把立网横穿河湾中间,有条不紊地撒在水里,我提着用来盛鱼的大水桶到河边灌了半桶水,安放在稳妥的地方,还是像从前一样,站在河边,静等大哥的鱼获。
其实,抓鱼有抓鱼的乐趣,河边捡鱼有捡鱼的快乐,围观者也有凑热闹的兴奋。西河紧挨着路边,还没开始抓鱼,围观凑趣的人就慢慢多了起来,男的,女的。
他们都是来看大哥表演的,我也期待小时候我写作文里的那个“与鱼共舞”的大哥,上演一出好戏,不会让观众失望。河岸的树木静静地期待,落叶不垂,怕惊到鱼儿,岸边的人群,说话也用手捂着嘴,噤声屏息,好一个列阵以待。
三
下好立网后,大哥在河里有目的地来回走动,这其实是赶鱼入套的“法门”,受到迷惑的鱼儿,会惊慌失措地到处乱窜,不幸者自然会触网被“擒”了。
俗话说,浑水摸鱼。大哥这一将河水“搅浑”,有的鱼儿蹦出水面,仓皇乱窜,鱼们溅起水花点点,说时迟,那时快,鱼儿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地触网了,渔网在鱼的垂死挣扎中,上下抖动着,网上不时显露出银光闪闪的鱼肚白。大哥不慌不忙,反转来到网前,十分熟练地手到擒来,把触网的鱼儿,一个个抓起来,顺手扔到岸上。
这下可忙坏在岸上捡鱼的我了。触网的鱼都是巴掌大小的白条儿,河岸线是长长的护坡,坡上长满了杂草,大哥扔出的鱼都落入草丛里,活蹦乱跳的鱼儿,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抓到手,一时间里,几乎没有余暇放松,掘着屁股,瞪着眼,一个劲地搜寻着窜入草丛里的鱼,把抓到的鱼放进水桶里。鱼的活性就是大,即使在土坡草丛里待段时间,再放进水桶里还是打着水漂乱蹦。
站在岸边的男女,一惊一乍地跺脚、呐喊,发声,助威,叫好。不一会儿,在路边驻足观望的人,干脆也顺坡来到岸边,有的还跃跃欲试地想下河摸鱼,只是没能如愿。大哥这时在水里也忙坏了,就像织布的梭子,顺着网子来回走动,抓触网的鱼。抓一条,往岸上扔一条,由于岸上的斜坡发滑,捡鱼时稍不留神就要蹲屁股,不一会儿工夫就挨了几个蹲,浑身沾满了泥土,草丛里的“针狗子”也戳满了衣裤,当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捡鱼的兴趣儿大大减弱了屁股的疼痛。
大哥在河里轻松潇洒抓鱼的矫健身影,成了岸上人们围观注目的一道风景,那个红衣老者似乎始终不甘心河里的鱼全部让大哥抓去,但苦于没有下水的渔具,只好在岸边卷起裤腿脚,干着急,最后还是壮着胆,试探着在河边石头地下,掘着屁股,低着头,两只手伸进水里,很认真地摸起鱼来。
大哥边抓触网的鱼,边在水里来回走动,目的就是把没触网的鱼往网上赶。每赶一次,鱼儿就触网一次,不长时间,扔上岸的白条就盛了半水桶。活力大的鱼儿,有的蹦出桶外,我发现后赶紧抓住,再放进水桶,忙得是不亦乐乎,臭汗淋漓了。
真别说,那个红衣老者的执着劲,真的得到回报,老者竟然从石头缝里抓到一条几两大小的鲫鱼,兴奋的老者举起抓住的鲫鱼,向岸上的围观者炫耀着。大哥看见红衣老者手里得鱼,举手来了个大大的赞。触网的鱼渐渐地少了。大哥上了岸,私下跟我说,好戏还在后头呢。
我知道,大哥抓鱼的绝活,还没真正开始显露呢。
四
渔网已起不到作用,大哥很麻利地把网收起,并嘱咐我准备在岸上捡鱼。其实,大哥已经从红衣老头的收获里,看出了门道,大鱼都藏在了河里的大石头底下了。只见大哥转身回到水里,扫了一眼水里的大小石头,开始下手从石头缝里摸鱼。岸上的围观者越来越多,大人小孩,男女老少近二十多人,除了大哥,还有那个红衣老者,再没有第三人下水。原因,一是不会摸鱼,二是水寒石滑紫泥多。
这时,虽然在水里已看不到窜游的鱼儿,但大哥两手只要伸进石窝里,一会儿就发现,大哥像玩戏法似的两条几两重的鲫鱼已攥在手里,一手一条,摇头摆尾,被大哥扔到岸边,我急忙跟踪把鱼摁在手里,一旦手脚不麻利,鲫鱼会从岸上蹦到水里去。不等我把鱼抓到水桶里,接二连三的鲫鱼被大哥扔到岸上,有的钻到草丛里,荆棘遍地,要想拿出来很费工夫,幸亏岸上的围观者中,几个小孩像捉迷藏似弓着腰,掘着屁股帮着捡鱼;有的捡鱼不及时,上岸的鱼又蹦回到水里去。在岸上捡鱼也是需要眼疾手快才行。
每当大哥抓上一次鱼儿,岸上的人们都要大呼小叫地狂欢一次,既是赞叹大哥的绝招,又是惊奇抓鱼的神速。只听有人岸上说,平时没发现河里有什么大鱼来,怎么在大哥手里捉到这么些大鱼。那个红衣老者也没停止摸鱼,还是在岸边小石头缝里摸索,只是偶有小鱼收获。看到大哥神奇般地从水里把大鱼一条条扔出来,干脆停止摸鱼,直勾勾地看着大哥水里摸鱼的功夫,真是羡慕得煞眼了。
大哥头也不抬地摸鱼,不放过一块鱼儿藏身之处的石头,起先大哥摸到的全是鲫鱼,后来在深水处接连摸上来斤数重的方鱼和黑鱼,扔到岸上的方鱼在阳光映照下,放射出刺眼的银白色的亮光,刚出岸的黑鱼看上去像鲇鱼,黑黑的脊梁骨,黑白相间的鱼肚皮,黏黏的,在草丛里乱蹦,如果不尽心很难抓起来。眼看着水桶里的鱼装不下了,大哥还在尽兴地摸着,围观的人们兴奋不减,只是声音小了,他们眼睛紧紧盯住大哥,看着大哥怎么把鱼从石头底下的鱼抓起来,扔到岸上。这是一种视觉享受,对于大哥而言不也是一种炫耀么?
忽然间,大哥也高兴地咋呼起来:“红鲤鱼!红鲤鱼!”大哥两只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条半斤多重的红鲤鱼,慢慢走上岸来,说是这条红鲤鱼要拿回家养起来,让我看好,别从桶里蹦出来了。岸上的人也是一阵惊呼,围过来看个稀奇。大哥又回到水里摸起,我看着满满的一桶鱼,大哥再扔上岸的鱼就没处盛了。
我不再对大哥抓鱼多少或兴奋或沮丧,看着这些被抓上岸的鱼,觉得它们失去了自由,很伤感。转念一想,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有鱼,生生不息,或许鱼儿也应该有死而复生的特性,上岸是喘息,是为了下一次下水。大哥曾经说,他现在抓的鱼,可能就是少年时抓在手心却滑走的那条鱼的孙子,重孙子。大哥也明白,鱼不会抓完,所以他才以此为乐趣。
我跟大哥说,再抓鱼没地方放了,大哥从水里走到岸上,悄悄地耳语我说:“河里鱼还有不少,咱哥俩不要了,我抓鱼给岸上的老少爷们,图个高兴,人人有份,喜庆有‘鱼’嘛!”我很赞成大哥的提议。我接着对岸上的人们说:“老少爷们听着,大哥现在抓到的鱼给你们,每人一条,先老后少,怎样?”“好啊!好啊!”大伙齐声激动地高喊着。
也许是欢乐高呼的气氛感染了大哥,那水里窝藏在石头里的鱼儿,乖乖地“投送怀抱”来到大哥的手里,鲫鱼,黑鱼,方鱼就像连环炮似地投向岸上,岸上的乡亲们沸腾起来,就像玩足球似地“抢”起大哥扔出来的鱼来。我的眼睛感到不够使了,在大哥抓鱼和乡亲们疯狂“抢鱼”中穿梭。
大哥也许感到有些疲惫,看到乡亲们人手拿到鱼时,很轻松地与乡亲们挥挥手,从水上出了岸。乡亲们不约而同地向大哥伸出了大拇指。
站在岸边的大哥,看出来抓鱼的兴致,意犹未尽。我说,留点河里的鱼作念想吧,最后大哥向我笑笑,收拾起渔具,朝乡亲们挥挥手,启动三轮,哥俩带着收获的喜悦和快乐,满载而归了。
一句话说,但愿归来仍少年。我们兄弟俩,居然在村西的河里找到了童年的影子,不,是真实。大哥抓鱼,我呐喊,小时候就这样,快乐的情境一直未忘记,现在无需用心切记那时了,我在真实里。
大哥走路的影子,摇晃着,我想到了《水浒传》里的“浪里白条”。大哥一手摸鱼的好手艺,一颗善良的心,晚年的生活,如此精彩,好有内涵。抓鱼很有趣,鱼获是快乐,满足乡亲们的好奇,更是快乐。大哥那副得意的样子,似乎根本不在乎我这个弟弟了。
2020年10月26日原创,11月18日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