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夜餐(散文)
晚上十点半,从北京直达这个终点城市的列车停了下来,熙熙攘攘的拉箱肩包的旅客,一个个地走下了车厢。人群稀稀拉拉的,但很长。又走过一段长长的地下通道,出了站口,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好凉的风啊!
这是秋后的天气,西南方向的夜空上,没有一点儿生气的月亮,蜷缩在灰蒙蒙的夜幕里,被城市斑斓的灯火淹没了。这是一个沿海资源型城市,以出产石油闻名于世,也是黄河入海的地方。应一同服役三年的战友之约,我从千里之外的古城保定,来到这个新兴的陌生的城市,担当一份机关政府的安保工作。
入夜了,路上的汽车和行人逐渐稀少了,除了鳞次栉比的高楼上闪烁、炫动的缤纷霓虹之外,街道上显得很冷清。天有些晚了,战友李涛就不去打扰了吧,要不先找一个就近的旅馆住下?一个人踯躅在人生地不熟的寒冷的异乡街头,心头又骤然掠过一阵悲凉,依然漫无目的地踽踽独行……走着走着,突然觉得肚里有些饥饿,好想吃点东西。我看了下手机,快十一点半了,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卖饭的呢?
继续往前走,果然在前方路南一个小广场上,好像还有夜间出摊的没有散。我走到近前,见只有两个女人正在收拾摊子。就近的那个女人看到我前来,便亮开了嗓门:“怎么?吃点啊?”我踌躇了一下:“这要收摊啊?”女人说:“是,你这是?”“哦,我刚下火车,肚里有些饿。”
女人停下手里的活,愣怔了一下,马上又迅速地把案板放回桌子上,从一个纸箱里掏出两个火烧,朝我扬了扬:“肉夹馍,吃几个?”我说:“我有一个就够了。”女人二话不说,顿时麻利地一手拾起一双筷子,一手拿起一个铁勺子,从一个小铝锅里夹出来一块儿煮得烂软的肉块儿,又从案板底下抽出一颗香菜和一截青椒来,切碎,和肉块儿归在一起,然后一手一把菜刀,左右开弓在案板上“哒、哒、哒、哒”快速地剁起来。一会儿便剁成了肉沫,然后她把火烧拿起来,用刀切开一个豁口,把掺和着香菜和青椒的肉沫放进去,接着又从盛肉的小铝锅里舀起一点儿老汤,利落地浇到了火烧里,又拿出一个印着红字的干干净净的白纸袋儿,把肉夹馍装到了纸袋儿里递给我:“后边有座儿,过来吃吧!”我绕过摊子,在摊子后面坐下来,一是因为确实有些饿了,二是散发着喷香肉味儿的肉夹馍,勾引着我都快流出口水来了,还未坐稳,我便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不来碗馄饨吗?”我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另一个女人这样问了我一句。
“嗯!正好,煮一碗吧!”我边吃边扭头瞅了那女人一眼。
女人毫不怠慢,迅速地忙活起来。
我三下五除二便把肉夹馍吃完了,站起身来,走到馄饨摊儿前,等着我的馄饨。
“你是东北人吧?”肉夹馍女人见我等着馄饨,和我唠起嗑儿来。
“不!河北的。”
“哦,听你口音就像北方人。”
“是吗?……你们天天摆摊儿,什么地方的人都见过。”
“就是!不是说,要不是看你这么晚了刚下火车,我们就不伺候了,本来已经收摊了。”
“那就多谢两位大姐了,我也是觉得这么晚了,我一定吃不上饭了。”
“你的嘴儿倒挺好使。”
本地方言,我虽然听得不是百分之百的懂,但走南闯北惯了,又有过几年当兵历史的我,还是一下子便听出肉夹馍女人这句不褒不贬的、半戏谑半认真的话来。
柔和的灯光下,我的脸一下子红涨了起来。我一时语塞,看着一个个馄饨在锅里翻滚,浮上来又沉下去,锅沿儿边还蒸腾着一圈儿雪白的气泡儿。
很快,馄饨出锅了,女主人舀起馄饨,盛在早已准备好的放着紫菜、虾皮儿和香菜沫儿的一次性碗里,再点上几滴香油,一碗香气扑鼻的热腾腾的馄饨端到了我的近前。
一会儿工夫,我又一扫而光。
“多少钱?”我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准备付钱。
“都是七块……没办法,都涨钱了,都是非洲猪瘟给闹的。”肉夹馍女人好像显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解释着。
“这个我知道,全国都一样。你们也不容易,起早贪黑的。”
“是啊,你们理解就好。因为疫情影响,我们已经歇了好几个月了,这才出摊儿没几天。”肉夹馍女人有些无奈地说。
“这么晚了,那个小孩儿都睡着了。”望了眼馄饨女人摊儿后儿童车里熟睡着的孩子,我对肉夹馍女人说。
肉夹馍女人低下头,用异样的眼光瞅着我,小声对我说:“我们是邻居,孩子一生下来就是智障,她老公狠心抛下她们娘俩,跟别的女人跑了,好几年都不露面了,可也得活着呀,她才支起了这个馄饨摊儿。”
我的内心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夜都已经深了,孤儿寡母的,我一直以为孩子睡着了呢!我的眼睛似乎有些湿润了,我努力克制着自己,走过去,付完钱。刚走了几步,我又回过头去,向着馄饨女人扬了扬手,馄饨女人竟露出了满脸笑靥,也朝着我回了回手,往前走了两步说:“慢走啊!”
此时,肉夹馍女人也朝着我扬起头,笑着说:“慢走!吃着好,以后多来两回就是了!”
瞬间,我感觉周身的热血一下子沸腾起来,似乎黄河那气吞万里,奔腾汹涌的气势扑面而来,我突然觉得自己一下子喜欢上了这座年轻的城市。我的眼里飘忽着坚定和自信,我再一次扭过头,大声地一字一顿地说:
“一定的!”
“明天我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