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写手奖励赛】二十块钱(散文)
曾经有一个想法,等长大后挣了钱给大伯二十块,让他随便花,可惜没有等到我走上工作岗位,大伯就因病去世了。
大伯和他唯一的弟弟〔我的父亲〕相处得并不好,尽管他两并无其他的兄弟姐妹。我父亲脑袋瓜灵光,一路绿灯考进河南省第五行政区联立师范学校〔许昌学院前身〕,入学就有助学金,每月四块,相当于同时期的教师工资,成了光宗耀祖级的人物,而后专注中学教育几十年,虽然生活在农村,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强不了多少。大伯则是种地的好把式,无论种啥收成总比别人家的好,种菜种瓜更是得心应手,啥时间种啥时间浇水啥时间施肥那是相当的讲究,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中规中矩。所以说兄弟两就不在一个频道上,分歧在所难免,又因为分家时的种种不愉快,两个人虽然没有横眉冷对,见了面也是爱答不理,没那么多闲话。直到后来宅基地重新划分,大伯一家搬到了我家同一条街的附近,成了邻居,两家人才有了些来往,关系缓和了许多。
八十年代农田责任制的实施,给了大伯展示身手的机会,他在自己的土地上起早贪黑,挥汗如雨,但乐此不疲。
印象中大伯总是行色匆匆早出晚归,头顶草帽,脚穿半长筒胶鞋,大号的荆篮不离身。为了能多卖钱,大伯的菜种得多种多样,一畦韭菜,两架黄瓜,两垅豆角,一片辣椒,几棵茄子,一小块儿小茴香等等零零碎碎,每种蔬菜收获完毕,就赶紧拔秧,翻土,种另外一种蔬菜。因为地方狭小,翻土、耙地、起垄沟、栽种,施肥,锄草,全靠人力,生产方式古老而繁重。有时候天旱缺水,还要从家里压水井里打水挑到地里去浇菜。粪土、草木灰、种子、幼苗擓进去,杂草、瓜菜擓出来,进进出出都用荆篮。通常是头天晚上淌着夜露把菜采摘回来,整理干净,捆好,第二天用荆篮擓着赶早集去卖。旮旮旯旯的地方都能被充分利用,沟沿上有土豆、洋姜,顺墙根爬满了豆角秧,树上缠上了丝瓜藤,所以大伯是那些年村里最常去卖菜的人。
有一天早上,我上早读经过大伯家门口,迎面走来和大伯经常相邀一起卖菜的水法哥,背着半荆篮菜去赶早集。大伯在院里喊,等一下,继而拿着一只茄瓜出来,让水法哥替他卖掉,想必是今天没有其它菜可卖,懒得去三里外的集上跑趟儿。水法哥拿在手里掂量一下,“有三斤,这些天都是七分钱一斤,能卖两毛钱。”等我放学回来,巧得很,正碰见水法哥卖菜回来,又把那只茄瓜递到大伯手上,显然是没有卖掉。今天卖不掉明天就更难卖了,放到明天蔫了吧唧的谁还要?他阴着脸,满脸不高兴,弄得水法哥做错事了一般,浑身上下都是不自在。犯得着吗?卖不掉炒吃了它,不就是两毛钱嘛,能济啥事?
想说的没敢说,也就在那一刻,忽然意识到大伯的不容易,伯母腿脚不好,只能在家做做家务活儿,一家九口人就指望他了,相比其他家庭,干活时少个劳力,吃饭时多几张嘴,不克勤克俭怕是饭都吃不上,不精打细算又如何能顾得住一家人的体面?他的钱都是分分厘厘攒下的,一天到晚土里摸地里爬,除了靠卖菜抠出几个钱来,还能指望什么呢?这只瓜肯定是不舍得吃才去卖的。
当时想日后等我挣住钱了,给他二十块钱,让他随便花,他是我的大伯,我不想他活得这么辛苦。大伯勤劳能干,吃苦耐劳,地里庄稼长得最好,惹得大伙每年都要跟他比收成。大伯是村里起床最早的人,他要抢在别人前头去扫大路两旁的落叶,拉回家沤粪,好给庄稼施肥。大伯是种地最用心的人,乡亲们会说,往地头一站就知道那块地是买官家的,那芥疙瘩栽得整整齐齐,一棵棵的间距跟拿尺子量出来的一样,一根杂草都没有,别人根本做不到。
并不是所有的付出都有回报,大伯精心种植出来的新鲜蔬菜摆到集市上,既便是磨破嘴皮子讨价还价,能卖好价钱的机会也不多,通常是价格低廉,给钱就卖,有时候甚至会原封未动地再背回来。因为农村人家家户户都会种一些时令蔬菜,除非要办红白喜事用量大种类繁多才会去买,手头宽余想滋润一下的也会买,但不多,收获的多寡不只看菜的卖相还要看运气。某年年底筹钱过年,剥得干干净净的大白菜拉到会上,三分钱一斤,一车才卖了几块钱。大伯直叹气,悔不当初,白忙活了,便宜了那些买菜的,跟白送差不多,早知如此,我何苦要天天吃白菜帮子呐?
大伯没有时间怨天怨地,孩子们一个个撵着呐,这个要结婚,那个要相亲,还有上学的,一家人的吃喝穿戴,那一项都要花钱,他一年四季都在为生计奔波,勤勤恳恳,不知疲倦,农村人所有来钱的方式他都干过,种过西瓜,甜瓜,甜秫杆,棉花,烟叶,栽红薯磨粉卖粉条,他很渺小,普普通通的农民一个,但从未被生活打败过,他踏踏实实,用点点滴滴的积累相继为三个儿子盖房子娶媳妇,完成了自认为应该完成的任务,却在他六十二岁那年,因病卧床不起,不久就去世了。如果一个人能在自己的位置上用心做好他的本分,尽心尽力,也是值得尊敬的。
大伯话不多,面善心慈,或许是性格使然,我们两家一直缺乏友好往来,但关键时刻还是顾及亲情的。那年我家黄牛要生小牛犊了,正是麦忙季节,我父母都不在家,正要下地的大伯发现了,因为老牛就拴在门前的树上,第一次生产,焦躁不安。这可我家最值钱的东西,马虎不得,大伯二话不说就解下缰绳,对老牛进行安抚,饮温水,喂草料,牵着遛弯,照顾了一下午,直到老牛生下小牛,天黑透了他才回家,还送过来一些牲口产后要吃的东西。
我不知道大伯和父亲到底有什么过节,宁愿相信他们是两个话不投机的人,兄弟两有着一样的坚硬和倔强呢。大伯或许不够完美,但他质朴厚道,倾其一生都在辛勤劳动,为一家人的生计劳心劳力,从来没有干过什么不道德的事,他是个好人。
转眼间大伯去世已经二十九年了,给他二十块钱是我的一个小小心愿,这个事只有我知道,应该不算失信或食言,可是每当想起这事,心中总觉得遗憾,亏欠了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