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心】刀光剑影入梦来(随笔)
温瑞安是一个另类。
在上个世纪风靡一时的武侠热潮里,他以迥异于所有人的语言和视角打造出一方独属于他自己的武侠天地。无数个夜晚与黎明,我会偷偷将书本扔到一边,转而捧起一本又一本温老先生的力作,在那个人人追星个个追款的年纪里,义无反顾地走进那片血雨腥风。
神州奇侠系列绝对够得上是所有华语武侠小说的经典之作,毫不客气的说,它的穿透力其实远胜《天龙八部》这类盛名之下有点难副的作品。它别具一格的魅力就是,你所以为的你本该去最恨的反派大伽们,他们才是故事的主宰,他们不知不觉演铎出一幕幕爱恨情仇,这爱恨情仇也是侠。
小说里最悲情的人物是柳五。
他尚未出场便是风华绝代,威压的气息扑天盖地。在小说主人公被一路追杀的八面埋伏里,在一个比一个更大伽的追杀者的嘴中,到处都有柳五的影子柳五的故事柳五的风采。不错,就是风采,相信,每一位读者都不惜将“风采”一词用在一个反派角色上。这手法,一如当年香港金利来服装未入大陆市场,却先电视、报纸、街头、小巷无差别狂轰乱炸三年,将“金利来,男人的世界”这句广告词深植人心的营销策略,在一个又一个反派男渣谈虎色变的畏惧中,在一个又一个反派美女飞蛾扑火的痴迷中,反派三号人物柳五尚未露面,便收获粉丝无数。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对老大忠心一片的柳五公子,就是这样一个为权力帮殚精竭虑的柳大管家,最后却死在了老大的不信任上。在老大发动的清除权力帮内奸测试中,柳五为了证明自己,明知必死却依然飞身一扑,替老大“尸体”承受了那致命的偷袭。而柳五之谜在他死时才最终揭开,他哪是什么唐门间谍,他竟是唐公公唯一的弟子,而唐公公则是唐门祖宗唐老太太逼出唐门的亲弟弟。柳五和老大一样,无论以哪一种身份,都是唐门最大的敌人。可悲的是,柳五这个被老大怀疑的所谓唐门间谍,最后却死在了唐门空前绝后的间谍唐君伤暗器之下,权力帮老大甚至连后悔的机会也没有。
更让人心痛的是,柳五对于老大的忠,一头撞上了对于老大女人赵师容的爱。小说里这样写到:“赵姐,赵姐……惟有在喊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才可以不颤抖。原来柳随风一直爱慕的女人竟然是赵师容!她的丈夫就是自己敬爱的大哥,他每日每夜的,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了……”而他之所以如此痴爱权力帮老二赵师容,只不过因为很多年前,在他还如乞丐般落魄时,在他无比绝望时,赵师容亲手为自己披上了一件青衣,他将那件青衣始终穿着,甚至昔日的深黛褪成了泛白也不曾脱下。就是那么不可思议,当年赵师容偶尔经过柳五身边,不经意地那么一“怜”,悄悄换得了柳五一生的“随”。而她,从不曾知晓,自己的五弟就是当年路边的小乞丐,直到他死。现在很多网络小说里,这种暗藏心底的情感都若隐若现,或许是模仿,又或许是殊途同归。
《神州奇侠》里,柳五出场只有三次,却次次惊心,第三次就死了。他真名叫柳随风,生命真的如风一样。
小说里最痴情的人物是李沉舟。
任谁也无法理解,笑傲天下的权力帮老大其实只是一颗痴情的种子,一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枭雄。他可以辜负天下人,包括手下、兄弟,甚至父亲,却从不曾辜负自己的女人,赵师容。即便在柳五提醒他赵师容对自己平生最大的对手一见倾心时,即便赵师容真的对自己最大的对手青睐有加时,他也没有生过一丁点辜负她的念头。
李沉舟为权而生,却为爱而死。他在面对任何敌人时依然可以谈笑风声,甚至在权力帮峰顶,可与平生最大的对手把酒言欢,甚至面对父亲燕狂徒这样的盖世奇人亦可不动声色。可是当看见赵师容在自己的面前死去的时候,不可一世的李大帮主一下子崩溃了。他任由朱侠武朱大天王将自己杀死而不知还手,他只是抱着赵师容落泪,竟然在一瞬间白了头发。李沉舟死了,这个一代枭雄为了赵师容而死,死得不止悲壮,更是痴情。我甚至认为这是所有小说里最美的爱情细节,不能同生,毋宁死。所以,他的人生并不寂寞,他的故事并不孤独,因为无论生前生后,爱人师容,以及小弟柳五都死心蹋地追随着他。
如果说,梁羽生的小说是梦里的神话,温瑞安的武侠就是苏醒的江湖;如果说金庸的小说是浪漫的童话,温瑞安的武侠就是真实的江湖。江湖从来不像我们以为的那样美好,也从来不像我们听到的那么绝对,不止有英雄和宝剑,也不止有美女和鲜花,还有无穷的黑暗与绝望。唯其如此,才更具魅惑,让人流连忘返。
我一直神往:如果,神州奇侠拍成电视剧,会搅起怎样的刀光剑影?刀光剑影入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