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无相(组诗)
一、底片
我只是蹩脚的记录者。在火中,我像是预见者
一次次重复
恐惧着死亡与分离的到来
我看到金黄色的河流
迁徙的信徒匍匐在流动的锦缎上,他们对着虚无祈祷
那流逝与消融仿若植物对锯齿的奔赴。不可描述。我在其中看到故去的亲人
重新竖直自己的身躯
熟悉与陌生交替在违和感中对峙。我无法细致呈现
其中的细节。就如无法理解一个时代的狂欢,仿佛快进播放的某个人的一生
当我终于在三十几岁的年龄品尝到这些
我许多的不解
在伯父的葬礼上统统得到解答。母亲不住的唏嘘
飘落着不曾燃尽的碳火
透明的血液生出翅翼
又进一步演化
她在秋日的午后,坐在铺满阳光的沙发上,在我的客厅
平和地与我说起寿衣的制作,数落着我们这一代没落的俗礼
我起身,窗台上的三角梅仓惶地掉落一片叶子
之后纷落如雪
在我心中和梦中。是的,我清楚地知晓梦的由来
时间先于我采集到叶片的发令。
失水的纹理附身干瘪的人群。
我们挥霍过的雨水与雷声,在时间的助跑后减速
与原地的踅摸者渐成并肩。
以藤障目的少女
取出肢解的镜子,映出时间的深井
悬挂成老宅里那棵桐树枝上的浮雕,吐出又一个细节
野狸子盘踞在最高的树梢蓄势
我的母亲化身原始的狩猎者,手持木棍拱卫——
鸡笼里,那个时代薄情的馈赠。
许多年后的午夜,我与那个年轻的母亲一次次重合
我是自封双足者,抱坐在旧时的屋檐下
二、黑白灰
“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你微笑时,恰好有银杏叶在你的瞳仁中放大
我闻到白果的味道,几不可闻的噼啪声
我终于可以平静地走出囚禁我的禁地
十万亩荒原,被你开垦又因你荒芜
长满向内的荆棘和拉秧子。自虐的快意与救赎的翻板
在丛丛簇簇的藤条中角力
原谅我无法精准地呈现
这种感觉的细节
原谅我不会告诉你
你的离去曾经如何摧枯拉朽地击溃我
更不会告诉你一个个日夜颠倒中,我怎样赤脚在死亡的玫瑰花群里奔跑
我曾经爱你,如同落日献祭
而后,漫长的冬夜——
我接受自己的分离,一半是镜中的天使
一半是飘荡在荒原上的魑魅,
轮流代替我沉睡在黑房子。
我如何能与你说起这些
“是的。我献祭般爱过你,也深深恨过你。”
凋落的叶片像一口蓄不住的叹息,拂过你
三、西江路的雨停了
站了良久。他没有变成水
也没有汇入河流
无知无觉的行程,钟表上的齿轮
咬噬他的身体。血管。骨头
他的前半生,长出小虫
提供氧气的瓶子
在空与满的循环里
不断被本身置换
与不知名的草木互相转化。如搁浅在岸上的蚌
生与死各安其命
善于谋略的松林暗中发出
缓缓聚拢或消散的信息。他的影子
赴死而来
看着升到山顶的月亮。绞成麻花
以命换命的路
他也想杀死自己或扛起生活
坍塌在手上的词语——
头也不回地下山
他对着身后的空谷喊:再不能这样下去了再不能这样下去了
西江路的雨代替他,刨除语言的分支
流亡山中
四、镜像
假如梦境是某种预示。我不是。我是
夜晚,用海水抓在手里的石头
是一只乌鸦的羽毛
在夜里,听着街道深处走来的人
哒哒的声音
如我虐爱的黑暗
我有小巧的灵魂。有火焰
有一杯烈酒
穿红色波浪裙的女人,戴银耳环——
晃动的月亮,那么白。像山谷,也像凹地白色的手指抚摸着
细瓷般的时间。嘀嘀嗒嗒
令人生厌的爱的虚妄,在冲撞,在旋转,在大理石地面
敲击。哒哒。哒哒
小妖精。长头发的鬼
五、我说,呆子
榴花开过一半,夏就长出十三只耳朵
土里爬出的鬼扯着十二把好嗓子
蹲在院中
轻易覆灭蚁的宫廷
偷盗者,劫掠者,走投无路的人
竹林吃铁石心肠。
你来到门口。
这呆子,啊呀呀
气死个人
气死个人呀,啊呀呀啊呀呀
你看他剑风嚯嚯
你看他咕嘟咕嘟喝下十万匹山风,这个呆子
我说分别
说空空,说流水长了他的眼睛
在湖心——
吃我手指,吃我的舌头
把我的头颅吃下去
把我的王国吃下去——
还有什么可以给你,呆子呀呆子
六、妖惑
就今夜,让你做我的王
在我的纸上王国,取悦你
我要化身萌萌的妖精,有狐的媚,蛇的灵,鹿的纯
有潋滟的眸,水样的发,玲珑的腰
我扮无辜、小可怜
楚楚可人呀,任君采撷
你要抱起我,剥光我,咬我粉粉的耳垂
我要假装不给你,看你欲火焚身,听你用低哑的嗓音无可奈何地唤:“小祖宗!”
你来求我呀——
我就从了你,趁良宵未尽
趁我还不曾褪去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