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还我河山(小说)
驿道上,三匹骏马,奋蹄奔驰。
夕阳的余晖照射着江城城墙西门高高的箭楼,插在楼前城垛上的一面面彩旗随风招展。
杨啸和李岩、李俊三人骑在马上,望着看得见的城墙,杨啸道:“江城已到。李公子,你看我们是今夜,还是明日,去会见林尚清?”
李岩想了想,道:“何时何地会面,都请杨大侠安排联系,我想,林尚清身为县令,必身有公务,以他方便的时间为好,此次,在江城最多三日,我必须返回双河口镇。”
杨啸道:“那,进城后,先去我所居客栈,稍事休息。李公子,是否与赵强、张猛二位捕头,先见见面?”
李岩点头道:“如此甚好,见面后,请赵、张两人先去县衙呈报,让林尚清有个准备,由他选择会面时间地点,我们前去即可。”
扬鞭催马,他们三人很快就到了城门前。
守护城门的官兵,看见三人策马过来,两个人走上前拦住他们,上下打量他们,盘问道:“看你们很面生,又不像本地人,骑马佩剑,到此何干?”
杨啸道:“我们非本城人,今日来江城有事,还麻烦诸位代为通报,告知县衙赵强、张猛两位捕头,就说,他们的朋友在城内我所居客栈等候,请他们务必前往,有事相商。”
“啊!”守城的一听来人认识县里的捕头,官兵迅即闪开让在旁边。
三匹马径直向城内奔去。
第二天上午,县衙后面的宅院里,已准备好的林尚清,坐在厅堂里静候与李岩今日午时相见。
昨天深夜,接赵强和张猛呈报,林尚清考虑到事情的隐秘性,决定一切都在他自己宅院内举行。
清军入关,横扫中原大地,打败大顺军后,地方上的军队更加不堪一击,近来各地兵败的飞马传报文书,由省城督院不时飞到林尚清案头。读着传报文书,四十岁的他心中不由热血沸腾。
华夏大地历史上有过多少抗击外族的豪杰义士!
北宋,为抗击辽人入侵中原,老令公杨继业和八个儿子先后战死。佘太君又率媳妇们继续杀敌,“十二寡妇征西、穆桂英挂帅……”杨家一门血染杀场。
南宋抗金名将岳飞,率军出生入死,精忠报国,梁红玉、韩世忠、文天祥、辛弃疾……宋朝无数民族英雄抗击外族的事迹,激荡在他的心中。
想起这些数百年前奋勇抗击外敌的华夏历史,林尚清心潮澎湃,《满江红》的词句飘荡在胸中:“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怀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满怀豪情的林尚清回忆着自己半生走过的路。他出生在一位郎中家里。家中十多亩薄田自耕,加上父亲行医,日子过得蛮好。父母亲中年得子,十分疼爱于他。
四岁起,他在父亲教授下,从《三字经》开始读书识字,一步步念到《四书》《五经》。
目睹立志以医术悬壶济世的父亲,日夜不辞辛劳替百姓解除病痛,让渐渐长大的他对民间疾苦感受甚深,幼小心灵就暗下决心,遵父亲教诲,要认真读书,自己长大以后也要为民做事。
十五岁他考上秀才不久,父亲在一次夜间出诊时,遭遇不测,被滚落的山石夺走了生命。
悲伤中,想起父亲的言传身教,他誓言加倍努力,寒窗苦读。中举后,他得以步入仕途。他立志为官要清正,要替百姓做主。
在宦海沉浮利欲熏心的官场,他是少有的一股清流。涉入官场,他深刻地见识到了朝廷吏治的腐败,致使民不聊生。
普天之下,皆为王土。高居上面的皇亲国戚三公六卿们,依仗皇权、欺男霸女、强占民田、而且贪得无厌,上行下效,地方官员土豪劣绅更是仗势欺人、巧取豪夺、搜刮钱财。
官府横征暴敛,百姓饥寒交迫。民不聊生,为生活所迫,造反起义。
中原连年的战乱,使关外满人终有了图谋中原之机,李自成攻陷北京,吴三桂降清,清军得以乘虚而入。
眼看二百多年朱姓明王朝的统治崩溃于眼前。得知李岩带着人马来到川南,林尚清心中一动,生出了个大胆的想法:联络各地英雄豪杰有识之士,组织力量抗击清军!
林家宅院与县衙仅一墙之隔。深深的庭院里正在进行一次难得的见面。
正厅房中间八仙方桌上已经上好酒菜。方桌上方坐着林尚清和李岩,左手边是杨啸、李俊;右手边是赵强、张猛;下方坐的是江城守军统领尚勇。
林尚清站起身说道:“今天在此为李公子李岩接风洗尘,让我们共饮此杯。”众人起身端起盛满的酒杯。
李岩道:“不敢当,林大人盛情相邀,杨大侠不辞辛劳,得有今日之幸会,李岩亦借此杯深表谢意。”
放下杯子,林尚清笑道:“各位请坐,李公子乃豫中才俊,闯王麾下制将军,久闻公子,乃文武全才,今日得见,下官三生有幸。”看了一眼众人,林尚清话锋一转,提高了声音道:“三百多年前,北宋亡于金,金人入占中原。南宋亡于蒙古,忽必烈建立元朝统治我中原九十余年,终灭于红巾军起义。朱元璋建立明朝,自洪武元年至今已近二百七十六年。而今满人又欲夺取中原,置身此乱事之秋,我等大明子民岂能任清军猖狂横行,而无所作为!吾虽不才,愿与各位豪杰一道,共同守护川蜀,誓死抗击清兵,捍卫河山!”
李岩望着林尚清,说道:“林大人有此意志,在下十分敬佩,具体如何筹划,愿闻其详。”
林尚清笑道:“李公子在军中多经战事,以后行军打仗,还需公子多多指点。”
李岩道:“林大人面前,不敢妄言。林大人请杨大侠前来双河口镇,相邀之意,我们共议过。目前,我们的子弟兵不过三千,不足已对抗清军铁骑。尚统领手下亦仅城防守军不足五百。要与清军交战,增加人马为我方必须。林大人,如若能联络好周边各县共同举事,再招募百姓中组织乡勇,扩充人马,筹备好作战之粮草钱财后勤等一应军需后,方可一战。”
杨啸道:“林大人,联络各县同僚,我想,他们未必均会响应,试可先由李公子出兵攻占古岭县城,敲山震虎,逼使其余各县响应江城,此为上策,若他们不动,视情况,再谋攻占徐永、燕阳,这样,以川南连成一片的力量,定可与清军一搏。”
李岩接着又道:“清军眼下刚进湖北,一时尚未准备好进攻四川,蜀道难,入川皆崇山峻岭,清军铁骑受限,无法展开作战,我们就可凭借熟悉地形,游击作战,时隐时现,设伏击杀。”
林尚清沉吟思忖,频频点头,他拿起酒壶为李岩、杨啸斟满,又离座依次给李俊、尚勇、赵强、张猛斟酒。
见状,尚勇、赵强、张猛都起身而立。尚勇忙道:“何劳大人,小的自己来……”
林尚清左手轻拍在尚勇肩上,笑道:“今日起,在座诸位皆为兄弟,同饮此杯,歃血为盟,肝胆相照,同心协力,誓杀清贼!”
“好!”李岩和杨啸起身齐声道。
杨啸道:“愿随林大人与李公子一起,会聚川内英雄,策马天下,仗剑疆场!”
林尚清一下将自己的左手食指放在口中咬破,在每个酒杯滴上鲜血,高举酒杯,平静地说道:“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炎黄子孙,守土杀敌,匹夫有责!从此,同生死,共进退,吾辈当血荐轩辕。来,各位请痛饮此杯。”
起风了,肃杀的寒风呼呼作响。风扑打着窗户似要扯下粘贴的窗户纸。
屋内,众人热血沸腾,举杯畅饮。
“来来来,满上满上。”赵强和张猛二人显然已经有些醉了,摇晃着站起来,端着杯子。
张猛道:“今日一聚,生死相随。请在座的各位,不论身份,一醉方休。来,大家喝,好,先干为敬。”
这是酒逢知己的酣畅淋漓。
情之所至,林尚清放开喉咙高亢的歌吟: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你看出来没有?这位林大人,虽为官员,但确是位性情中人。”李岩用肘弯碰了下李俊,低声说道。
李俊沉浸在豪迈热烈的高歌中,点头应道:“叔,做官之人能如此,真是难能可贵。”
江城的三天很快就过去了。辞别之夜,月白风清。
林尚清专为李岩和李俊设宴践行,杨啸同座相陪。席间,林尚清与李岩和杨啸三人在交谈中,彼此所见略同,不免惺惺相惜,真有相见恨晚之感。酒过三巡,大家又商议起攻占古岭县城一事。
林尚清说道:“李公子、杨大侠,有道是‘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川南四县,惟古岭县令仗着他叔父在成都抚督两院任职,十分飞扬跋扈,不仅欺男霸女,而且贪得无厌,视钱如命,连县内官兵的饷银,他都要抽二成,古岭百姓更是苦不堪言。”
李俊愤愤地道:“如此狗官,人皆可杀!”
李岩道:“如果我们攻城,官兵虽少,免不了进行抵抗,为尽量少伤及性命,我们拟智取古岭,准备安排一千子弟兵先行混进城内,暗中部署停当。趁夜,在县衙和兵营同时动手,尽量少惊扰城内百姓。”
林尚清道:“好!李公子成竹在胸,此战必胜。我在江城让尚勇、赵强、张猛暗地扩充人手,增加骡马,屯兵屯粮,同时我开始联络燕阳、徐永的两位县令,他们与我私交不错,为人亦正派。我将竭力策动他们,顺应时势。”
杨啸道:“如数县能连成一片,势成掎角,相互驰援,可进可退,凭借川南一带山高林密,多尔衮率军前来,我们必能给清军以痛击!”
林尚清道:“攻进湖北的清军,若要入巴蜀,水路沿长江溯流而上,行动迟缓,且易受江岸处伏击,所以,多尔衮必是先进黔北,再入川,川南必是首战之处。”
李岩道:“眼下,只要占据了古岭县城,我们先招兵买马,扩充兵员,就是最要紧的事情。”
杨啸道:“多安排几路探子出去,布下眼线,观察清军动静,随时传报消息。”想了一下,又说道:“李公子今日走后,我也离开江城,先到燕阳,去五斗寨会孟天成寨主,告诉他,已见到了李公子,并把今日所议之事说与他知。他那里寨内可打造兵器,储存粮食,此寨居险可守,可为战事不利时,我方退守周旋之处。”
林尚清道:“杨大侠所虑极是。五斗寨孟天成乃古僰人之后,这些僰人勇猛豪爽,长居群山之中,已有百余年,从不交税纳粮,当地官府也奈何不了他们。”
李岩道:“古蜀之地,川南卧虎藏龙,联络各地豪杰,只要愿意抗击清军,都是我们壮大力量需要的。”
林尚清起身拱手道:“此生得与二位相见,实乃际会风云,今日就此别过,来日驰骋疆场,抗击清军,再当杯酒畅言。”
数日后,一场血与火的战争,在川南的崇山峻岭之中拉开帷幕。
奄奄一息的林尚清看着漫山遍野抗清义士的尸体,发出悲愤的呼喊:“还我河山!”之后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