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暴怒鸟(散文)
◎老鸹翠:我的地盘我做主!
昨夜下过一场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房顶的铁皮瓦,节奏明快,韵律悠长。这场价值如油一般的春雨是盼望已久的,管护站前就是一片开阔的大地,我仿佛听到吮吸乳汁一样的声音,那是田间秧苗所发出来的,此时显得格外生动。满世界都是焦渴万分的表情,恰如嗷嗷待哺的雏鸟,张开了一张张急不可耐的嘴。老天终于开眼了,又一次慷慨地用乳汁滋育了世间万物。
清晨开启门窗,青翠的山色涌动着一股清新的气息,扑入心怀。这份清新让我如蜗牛一样,缓缓地走出蜗居,来感受这难得的欢畅。久居山中,出门就是山路,就如推开门步入大街一样平常。街边的房舍以及行走的路人,都是我熟悉的,甚至连街上所飘散着的气息都是曾经闻过的。这些都在脑子里固定成一道程序,不可改变。这些景物在我的眼里,已经很平常了,可以说是熟视无睹。而这山路边的各种树和花草,也已然不再是什么风景,在眼里慢慢地褪色,慢慢地老旧起来,无法引发视觉的愉悦感。这一切似乎都被圈进了一个固定的模式里,这个模式类似一个深坑,我陷落其中。
我想经常在一条路上行走,感官方面出现偏差是不可避免的。要想有所改变,还是不走寻常路吧,我信步进入一条很少有人走的茅草芜杂的小道,前方是我不常去的山林,或许那里有不同寻常的新鲜感,在等着我呢。
没走进去多远,就觉得有一道黑影,从头顶掠过。我不禁一猫腰,还没反应过来,那道黑影又返了回来,我才看清,那是一只鸟儿。
这条路上居然有这样的境遇,足够刺激的。我一下子紧张起来,全神贯注地关注起这只鸟儿来。那鸟儿落到离我不远的树上,不停地发出尖利而单调的“嘎嘎”声,显得异常愤怒。这只鸟的头和颈是黑色,尾和翼是蓝色,而胸和背是铜绿色,这只鸟儿我认识,学名叫“三宝鸟”,它还有个诨名叫“老鸹翠”。它属林栖鸟类,数量不算很多,却很常见。
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它一反常态,围绕着我,不肯放松。平时看见它,态度还是蛮温和的,今天不知道在哪里触犯到它,让它的情绪如此激动不安。我站住不动,它便在枝头上也不动,两只黑眼睛闪着光亮,叫声也不那么频繁。我一旦迈开脚步,它便一下子从树枝上弹起,像一块石头一样,向我砸过来。
我想这只鸟的性情变得如此乖张,极可能是因为我误入了它的领地。此时正值春季,到了各种鸟儿的繁殖期,各种鸟儿都有程度不同的护巢本能。因为我靠近它的巢穴,把我当成了入侵者,引起它的危机感,出于本能,它实施了反击。看它气势汹汹的样子,真的怕它飞来鹐我的头,便想着快一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山路上不能久留,我快步跑进树林,以为借助树木的遮蔽,会好一些。只是没想到,不管我躲到哪一棵树下,它都能准确地找到我的位置,落到一边的树上向我鸣叫,好像在向我喊,“我看见你了,你跑不掉的!”看来跟它捉迷藏是行不通的,只有快速地逃离它的地界范围,这个警报才能解除。我忙快步跑起来,还要防止它的袭击,步履踉踉跄跄,有些疲于奔命,狼狈不堪。没想到,我这么大的一只动物,被一只鸟儿给追得无路可退,真的让人无奈啊!
平时,这个季节在山上会经常遇到鸟儿护巢的现象,那些都是一些小鸟,它们从草丛里跳出来,挓挲着翅膀,好像受伤了似的,在一路向前走去。它的巢就在旁边,可以看见圆圆的小巢里,有几枚小蛋呢。小鸟的表演是很拙劣的,我却乐得被它欺骗,随着它的脚步而去。
小鸟很乖巧,大鸟很嚣张,真是有一分力出一分力,绝不隐藏。真不敢想像,去招惹更大一些的鸟儿,会引发怎样的灾难。正当我感到十分无助的时候,头上的那道黑影消失了。我不由地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长吁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看看四周。那只鸟一定在哪个树枝上,紧紧地盯着我不放,一旦我还有非分之想,它便立刻冲过来。这个地段我算是记住了,近期不会再来了,同时,也要告诉别人,千万不要踏入这个地界,免得招惹来麻烦。
山里的每一个季节都有着显著的特征,春季里的鸟儿在这个季节里,多了一份勇敢,多了一份执着,那是一个母亲所要做的,它们往往会以命相搏,去维护巢穴的完整。一位母亲的无私与无畏在这一刻,令人动容。老鸹翠的护巢行为过于暴力,对于它而言,也是无奈之举。劝君莫打三春鸟,巢中有雏待母归,这时候,多献出一份善心,就会让这个春天多一层的美丽,让这春天的美丽都灵动起来,这也是我们的最大愿望。
老鸹翠的暴怒,我很理解,就像守护蜂巢的工蜂,可以与来犯之敌同归于尽。
◎飞龙:是满语“斐耶楞古”的谐音
天气晴好,适合去山谷里巡护。此时的森林,正是绿叶葳蕤,万物茂盛的时节。这时的森林俨然是个膘肥体壮的大胖子,山野膨胀起来,就像肥嘟嘟的大肚子,而且,还不断地往里充填着,似乎没有填饱的时候。
头顶有一片绿色,浓阴匝地,不自觉便给心境增加了一份清爽,走起路来,也觉得有一溜清风相随,步履便轻捷许多。树木的高深,一直向远处延伸着,就觉得这些树木有千丈高一样,绿荫的屏蔽让人产生无限的错觉。美妙与恬静在林木间滋生着,蕴藏着,它们又好像是一个个非常适宜在身体里扩散的快乐因子,每寻找到一颗,就能让身心获得无限的舒适感。
热爱自然需要切身的投入,不然就感受不到自然之美,这份热爱也就无从谈起。一年四季,每个季节的感受不同,季节的转换似乎在无意间完成,置身在季节之中,对季节的感受还是很明显的。我踏上山路,此时的野草正在疯长着,草叶细长,极力地向外抻长,恨不能像一个个橡皮筋一般富有弹性。山路原本是很宽敞的,被野草挤得愈发纤细,裤脚也不知不觉被露水打湿,一番清凉的感觉也传到心头,让意识更加清醒起来。
林间有鸟鸣传来,起初是杜鹃声声,震得林宇间空音萦绕,绝对的好声音,让人叹服。行走间,却听草丛之中有细碎的“啾啾”声,我还没看个究竟呢,却从草丛之中猛地冲出一只鸟来,拦住了我的去路。
只见它挓挲着翅膀,浑身的羽毛都支棱了起来,嘴里“咯咯”地鸣叫着,在我的面前迅速地来回踅走着,似乎随时都要发起攻击。与此同时,草丛里突然飞起一群鸟来,向对面的山坡飞去。它们不是很大却很健壮,急促飞起,显得很局促,它们都贴着草尖飞去,小而短的翅膀要在一瞬间,获取足够的能量,才能够完成飞起来的效果。
这只大鸟我认识,是花尾榛鸡,这些小鸟是它的孩子,它领着孩子正在散步呢,被我撞见。这些小雏鸟大概刚刚进行了生命之中的第一次飞行,这样的飞行是早晚都要进行的,只是这第一次飞行有些仓促,还没有准备好呢,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就在突然间进行了。
这是一次超低空飞行,有几只在飞行途中遇到点麻烦,被几堆高大的蒿草拦截下来,翻着肚皮滚落到草丛。一阵悲鸣传来,引得大鸟更加疯狂起来,好像这些都归咎于我这个不速之客,让它迁怒于我。它的叫声更加尖利,雄赳赳地径直向我冲来,把我逼退了好几步。它的翅膀充分地展开,像一只鹰一样威武,没有一丝惧色,根本就没有把我这个庞然大物放到眼里。
它没有飞起来,我却依旧两手端在胸前,怕它鹐我的脸。身上的别处是不怕鹐的,毕竟还有一层衣物遮挡着,就怕它真的鹐到脸。鹐破了面皮,会让我羞于见人的,碰到谁都不好解释,即使解释也会羞愧于心,这么大的人,快玩了一辈子鸟了,到底让鸟鹐着了,真的没法要脸了。
那几只笨鸟没有什么动静,好像已经步行着离开。这种鸟在慢慢地退化着,渐渐地失去了飞翔的功能,行走是它们主要的移动功能,此时,选择飞行,无疑在扬短避长。平时连大鸟飞起来都不十分轻松,小小的雏儿有此举,大概是被惊动之下的第一反应。
大鸟也适可而止,没有再做迅猛的攻势,“咯咯”叫着,挺着高傲的头,闲庭信步一般离开。我规规矩矩,一动也不敢动地目送它,像恭恭敬敬地目送着一位达官贵人的离开。它渐渐消失在草丛之中,我听见它变换了一个声调,想来那是呼唤孩子们的声音,这一次意外的遭遇,让孩子们四散东西,赶快招呼着聚拢过来。我这个不速之客,让它着实愤恨,也它颇费了许多心神。那叫声不断,慢慢地爬上了山岗,一直到听不见了,我才回过神来。着实是一场惊吓啊,巡护路上危险重重,与唐三藏取经有些相似,也是一难接着一难。只是熬过九九八十一难,我会不会也修身成正果呢?不敢去想,度过今天的劫难,还是让我心里有一阵轻松感,感觉很受用。
花尾榛鸡有“飞龙”之名,这个名字,是来自于满语“斐耶楞古”的谐音,意思是“树上的鸡”,我们便常常叫它“树鸡”。把它称之为“龙”,其实也不为过。冬季里,在白雪皑皑的山林里,行走其间,会被突然从雪里飞起的一只鸟惊到,这就是飞龙,它扑簌簌从雪地里飞起,像一颗子弹一样射入丛林之中。东北的森林被大雪覆盖,花尾榛鸡便钻到厚厚的雪里觅食,一旦受到惊吓,它便会一飞冲天。
这只领着鸡雏的母鸡,真的太厉害了,真的是飞龙中的神龙,而且还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此时林中静悄悄的,我却不敢在这里停留一刻,真不知道这个家伙,什么时候会突然冲出来,跟我搏命。它有这样一颗雄心,还怕谁呢?
树鸡为了它的子弟,将一股愤怒射向人类,放出了警告。爱与勇敢,是鸟的一对翅膀。我们要学着去理解鸟类,一个聪明的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