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等车(散文)
艾老师今年六十八岁,退休十余年,一直没有闲着。她这年龄,坐公交车早免费啦。可她腿脚灵便,每天骑个自行车到私立学校代课,顺便到市场买菜,节假日新华书店借书,忙得不亦乐乎。
艾老师平生不追求时髦,穿衣整洁合体,发型简单易打理。给人干练利落,朴素文雅的印象。
一辆24型自行车,跟随她二十余年,除了车架子是出厂原装,其它都是换配的,内胎外胎换了无数次。不是艾老师抠门,只因前些年偷车贼不断造访。她买了两次新车都没过半年就失踪了。这辆旧车却像忠实的仆人,你什么时间出行,她都在车棚静静等着你。再说,年龄大了,骑着旧车习惯了,换个新车还不适应。儿女们随她了,再不提买新车的事儿。
最近,艾老师身体不适,做了两次手术,与医院结了缘。合作医疗医院在郊区,艾老师每次坐25路公交车往返。25路车上人不多,每次都有空座。这样倒也省心,儿女们忙着上班,还要培养孩子,尽量不给他们添麻烦。
小雪后的一天,艾老师从医院复查出来,到25路站牌下等车。不知何原因,今天站牌下,聚集了好多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平时罕见这么多人等车。25路公交车缓缓驶进站。哇!车箱爆座,车门刚开,年轻人都涌了上去,车门关不上了。
“门口的美女帅哥,下去两个,不关门太危险。等下趟吧!”司机师傅大声喊着,帅哥美女无动于衷,一位臂戴黑纱的大学生下来了。
老年人一看这架势,纷纷往后退。
艾老师叨叨着:“年青人忙,压力大,急着接孩子做饭,下午又要按点上班。我们有的是时间,不能与年青人争座位,等下一趟吧。”
一连等了两趟,都挤不上去。
出租车司机围着大爷大妈,转一圈又一圈。打开车窗招徕生意:“大爷大妈,打车回城吧,热腾腾的中午饭等着您哪!”
大爷大妈压根没人想奢侈一把。这一趟,至少十五元。出租车司机不屑地喊:“大爷大妈,揣着钱不会享受,给儿子孙子留多少是够啊!真没劲。”说完,一溜烟跑了。
老天阴沉着脸,为大爷大妈犯愁。冷风夹着小雪粒嗖嗖打在脸上,仿佛考验大爷大妈的意志。
“糟了,我内急,早上喝多了,怎么办?”一位公务员模样的白发大妈哭丧着脸对圆脸大爷说。
“忍一忍,车就快来了。”圆脸大爷和蔼地说。
“不行不行,我到市场那边问问有卫生间吗?”
公务员大妈一路小跑去找卫生间。有人告诉她:市场南出口处有个卫生间。大妈一听,更急了,公交站牌在市场北口,从北口到南口,得穿行一里路啊!心急更内急,大妈感觉裤头湿了。没办法,撒丫子跑吧!两边小摊的男男女女,齐刷刷向大妈行注目礼,大妈神情尴尬,憋红了脸,顾不了这些,直奔市场南口。完事后,赶快往北口站牌奔,北风飕飓,吹得大妈白发散乱,脸色发红,内裤冰凉,公务员斯文落了一地。
抬头一看,25路停在车站牌下了,老伴使劲向她招手,大妈肚子隐隐作痛,实在跑不动了,大概是喝了凉风,老毛病又犯了。眼睁睁看着25路车密不透风地满载着急切回城的人们,一溜烟跑了。
车牌下还有几位老人没挤上去,等车队伍又添了新成员,艾老师也在其中。
圆脸大爷这时一脸沮丧,白发大妈干脆捂着肚子坐在地上。
左等右等,不见25路车的影子。时间已经12:30了,出租车也无了踪影,司机或许吃饭去了。
北风飕飕,乌云密布,雪花飘零,冷风刀割般刮着大爷大妈们的脸。
艾老师觉得身上的衣服好像薄了许多,脊背沟里像浇凉水。
她开始担心,感冒了怎么办?十一月份以来,疫情又抬头,感冒发烧要被隔离的,那可麻烦了。合作医疗医院为什么设在郊外?离市区这么远,真后悔刚才应该坐出租车回家,这会儿想坐出租也没有了。
唉!给女儿打电话来接吧?算了吧!女儿教学太忙了,班主任,一个班的学生呢!外孙也需要照顾啊。罢了罢了,耐心等车吧,来回走走,活动起来就不冷了。
这时,从农贸市场开出一辆农用四轮车,车厢里有几颗没卖完的大白菜,蒙着薄薄一层白霜。开车的小伙子眉毛胡须上沾着霜,像圣诞老人。
他笑咪咪地冲着大爷大妈们喊:“大妈,买颗大白菜吧,自家地里种的,不打农药,绿色蔬菜,便宜卖给您。”
哼!推销白菜的,瞅准大妈的钱包了呗。艾老师暗想。
人群中有人骚动,一听“便宜”俩字,老人们习惯地涌过来讨价还价。
“一上午卖的一元二一斤。卖给您一元一斤。”小伙子诚恳地说。
“六毛行吗?”这位大妈熟悉砍价套路,先杀一半。
“人都挤不上车,回家不知到何时,还买便宜大白菜?这帮老东西啊!”艾老师在边上嗤嗤笑。
人群冷静下来了,无人搭理卖白菜的小伙子。
白菜小伙急得直跺脚:“五毛,大妈五毛卖给您。孩子生病住院,急需要钱,不然,我不会这么便宜出手。”小伙子说着说着眼眶发红。
“小伙子不急,慢慢说,慢慢说。”圆脸大爷安慰说。
“前几天孩子上学,半晌午发烧被老师送回来。我们赶快送到医院,体温37.5度,核酸检测后,医院要求隔离治疗。隔离十四天后回到病房,又诊断出先天性心脏病,大夫说,趁孩子年龄小,要抓紧手术治疗,否则,后果不乐观。唉!措手不及。这才急着凑钱,这白菜是留给自己吃的,只好卖了。”
大妈们心软了,“我要两颗” “我要三颗”地嚷起来。
一会儿车上的大白菜被抢完了。
艾老师站在中间说:“我提个建议,小伙子有困难,咱们不能坑人家,按公道价,一元一斤付款,大家同意吗?”
“同意!没的说,咱也不缺那点钱,献爱心了!”
艾老师很快把钱收齐。随后她掏出钱包里所有钱,其他几位大妈看见了,也掏出身上的钱。艾老师把大家的钱凑成一沓儿交给小伙子。
“谢谢大爷大妈,谢谢!谢谢!”小伙子感激涕零,不知说什么好,差点儿要下跪了,大爷大妈赶快拽住他:“使不得,使不得。”
那位穿着朴素,面目清秀,文质彬彬的青年人,一直在旁边静听大爷大妈与小伙子对话。他臂上配带的黑纱引人注目(我们暂且称他“黑纱青年”)。
这时黑纱青年凑过来对卖白菜小伙子说:“大哥,我在市财政局上班。为了帮助贫困先心病患儿康复,我市儿童医疗基金设立了农村助医基金。我可以帮您孩子申请啊。”
白菜小伙子伸出沾满泥的黑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然后紧紧抓住黑纱青年的手,感激得面色通红,有些结巴地说:“小兄弟,我今天可遇到……菩萨了!您贵姓?我怎么找……找您?”
“大哥,我加您微信,我下午上班详细打听下具体步骤,再告诉您该准备哪些材料,如何申请?”
白菜小伙赶紧拿出一部旧手机,尴尬地说:“小兄弟,我还没有微信,我加您的手机号,明天我到市财政局找您,好吗?”
他俩互加了手机号,小伙子眼含热泪,对着黑纱青年千恩万谢,激动得不知所措。
这边的大爷大妈向黑纱青年连连道谢:“孩子,您真是菩萨心肠,现在像您这样的年青人可不多了!”
“大爷大妈,我也是贫困家庭出来的苦孩子。我家是浮山后山的,我今年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不到一个月。父亲在我不满周岁时,因病早逝,我们弟兄三个,大哥十岁,二哥六岁,我还在母亲怀里抱着。母亲用她柔弱的肩膀扛起这个残缺不全的家。靠母亲种地养鸡养羊把我们弟兄仨拉扯成人,俩哥哥学习都挺好,因家庭贫困相继缀学。母亲是个要强的人,她含泪说,砸锅卖铁也要供小儿子上大学。”
黑纱青年顿了顿:“我有幸参加了高考,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不久,北京财经大学的通知书来了。当母亲用颤抖的手,从邮递员手中接过那个挂号邮件时,兴奋得跟个孩子似的。她彻夜未眠,赶着给我做新鞋新衣。这可是我们村几辈辈人头一次看到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啊。”
“母亲把罐子里的钱倒了出来,数数又装进去。这样反复多次,母亲摇头叹气。无奈,卖了过年用的一头猪,卖了两只奶羊和三只下蛋的母鸡,还不够学费的四分之一。我要强的母亲第一次找人借钱,求遍亲友,最终还是没凑够那个天文数字。”
“开学日期一天天逼近,我悄悄把通知书藏在复习资料里,塞到行李卷里,选择了出外打工。盘算着赚够学费,来年再参加高考。”黑纱青年一脸惆怅。
“山角转弯处,老书记流着泪拦住我外出打工的脚步。他从政府救济款里帮我交了第一年学费6000元。母亲凑了1700元住宿费。后来,老书记因挪用公款被罢免,听到这个消息,我躲在被窝里哭了一宿,我对不起老书记,对不起全村父老乡亲。大学四年,我没黑没夜地读书,节假日打工,从不敢游玩休息,也没钱回家看望母亲与乡亲们。”他遗憾地皱眉头。
“大学班主任李老师帮我申请了贫困生助学金和奖学金。校园里挂着不能让一个孩子因贫困而失学的大幅标语。靠着大家庭的温暖,我顺利读完大学。……但我的母亲积劳成疾,没等我赚到钱为她治病,就……”黑纱青年早已泣不成声。大爷大妈个个红了眼圈。
北风继续吹着大地,老天阴沉着脸,像要落泪。车站牌下的人们都静默着,空气像凝固了一样。
白菜小伙子的一番话打破了寂静:“大爷大妈,小兄弟,你们要不嫌弃,坐上我的四轮车,我送你们到公交车总站,总站有各条路线的公交车。今天车辆限行,公交免费,这边车少,坐车的人多,估计你们在这里挤不上车。农用车不准进城,我只能到公交总站,实在是无法送大爷大妈们回家了。抱歉了!”
“好啊好啊!到了公交站,各路车就多了。”大爷大妈们高兴地应和着。
白菜小伙子与黑纱青年放下车帮,又跑回市场借了个凳子,扶着大爷大妈们上了农用四轮车,一路向市内方向公交车站驶去。
不远处,高音喇叭里传出嘹亮的歌声:“这是人间的春风,这是生命的源泉,……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优美的旋律在上空迴荡着。
瞬间,天色亮了起来,太阳使劲钻出云层,给云层镶上美丽的金边,向大地射出一缕缕金光。
艾老师感觉身上暖和了许多。她像思索又像朗诵:“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白菜小伙子眼望前方,目光中充满希望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