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里讲述的是两个男人因存“私房钱”而引发的家庭情感及矛盾的故事。
　　
　　 “你怎么又迟到了？”经理华翰克制着不悦的情绪问刚刚走进经理办公室的大林，并示意大林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对不起！经理，我以后一定注意。”大林坐在了椅子上，低眉垂眼，闷闷不乐地说。
　　 “大林啊，我看你最近脸色不好，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家中有什么难事？可以说出来么。”华翰皱着眉头注视着大林，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和些。
　　 见大林不吭声，依旧心事重重地低着脑袋，华翰站起身，走到饮水机前，倒了一杯水，放在了大林面前。大林低声说：“谢谢。”并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经理，我觉得这几天身体不大好，头老是昏沉沉的，我想请两天假。”大林终于喃喃地说。
　　 “请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目前的这个项目有多急，人手很紧吗？但如果确实是身体方面的问题就尽快去医院看看，有什么毛病及时治疗，不要耽误了。”经理停顿了一下，手撑着下巴，眯着眼打量着大林说：“根据我对你这几年的了解，怎么感觉你不是身体的问题，而是像摊上什么事了，到底是什么？让你这么难受？说出来，我们一同想办法，帮你解决，你可是我们项目部的顶梁柱啊，不能在这节骨眼上撂挑子。你说呢？”
　　 “我，唉！”大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一时间，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变得凝重了起来。人到中年的华翰经理静静地等待比自己小几岁的下属吐露心声。
　　 静默了几分钟后，大林说话了：“我媳妇要跟我离婚。”
　　 “离婚？为什么？”华翰惊呆了，心头一震，有些生疼。
　　 “为了钱。”大林喝了一口水，继续说：“上季度咱们不是发了五千元奖金么，我没有交给我媳妇，而是直接汇给了我弟弟，因为弟弟今年刚刚考上了大学。我家在农村，父母身体不好，除了种些蔬菜到集市上卖些钱维持家中开支，没有其它的收入，并且还有一个妹妹在上中学。弟弟好不容易考上大学，我当大哥的不帮一下他怎么行？”
　　 “那你也得跟你媳妇打个招呼啊！背着媳妇给钱，人家当然不答应了。五千，也不是个小数目。”华翰推心置腹地说。
　　 “唉，能商量通我能不商量吗？关键是不能说，我媳妇结婚时就给我约法三章了，说老家的人不管，老家的事不管，老家的人不让来。”大林一脸的无可奈何。
　　 “夫妻之间，这也太苛刻了。”华翰有点打抱不平。
　　 “唉！经理，您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的苦啊，谁让我家太穷了呢。当初结婚买房还是她娘家出的首付款，到现在还没有还完按揭款，结婚三年了，孩子也不敢要。”
　　 “那你怎么让你媳妇发现的呢？”经理灵光一现，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弟弟收到钱后，给我回了一个短信，刚好我在冲凉，就让我媳妇看到了。”大林实话实说。
　　 大林的话触动了华翰的心，他没有想到平时看着阳光帅气、勤奋稳重的业务骨干竟然生活得这么不得已，一种深深的同情涌上了心头，同时也为自己作为一名顶头上司不了解和不关心下属而感到一丝的内疚。
　　 他考虑了一下对大林说：“这样吧，大林，给你两天假，好好处理一下家庭矛盾。心平气和地找媳妇谈谈，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说点好话，家务活好好表现一下，我想你媳妇会谅解你的。她肯定生气的不是你给弟弟钱，而是你不信任她。离婚，只是说说而已，女人么，哄哄，这事就过去了。”
　　 “好的，谢谢经理。”大林微微鞠躬后走出了经理办公室。
　　 见大林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华翰快速打开了锁着的抽屉，取出了一个厚厚的信封握在手里，陷入了沉思。
　　
　　 二
　　 西南山区的深秋天气说冷就在几天内变得非常寒冷，像换了个季节，提前到了冬天。华老汉瘫在床上已经一星期了，看着自己身边忙前忙后的老伴那消瘦憔悴的面容，他的手按在打了石膏的右腿上，眼里浸满了酸楚的泪花，暗暗地叹了口气。
　　 这就是华翰的家，华老汉是华翰的大伯。当年因为华翰的父亲在修水库时发生了意外，马上就要分娩的妻子突然听到丈夫离去的消息，承受不了残酷的打击，昏死了过去。虽然及时送去了医院，经过抢救，孩子取出来了，但孩子的母亲却撇下刚刚出世的华翰，随着丈夫走了。
　　 当时，结婚好几年没有孩子的大伯大妈把华翰抱回了家，视如己出，细心照料，并按相关的规定，办了领养手续。因为是亲弟弟的孩子，大伯在给华翰报户口时也就没有更改称呼，大伯还是大伯，大妈还是大妈，并没有改为爸爸妈妈。所以，华翰自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没有父母，是由大伯大妈一手拉扯大的。这样，一家人就靠以采药为营生的大伯，每天上山采药，再拿到药材市场上去卖掉，赚回的钱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及华翰的念书费用。
　　 从小，华翰就是一个很规矩懂事理的孩子，他知道大伯大妈养活自己、供自己读书不容易，尽最大的能力让自己吃得好穿得暖。所以，他一直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听大伯大妈的话，发奋读书，下决心做一个有出息的人。终于，苦尽甘来，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名牌大学，像一个勇敢的小鸟飞出了那座养育了他十多年的穷山僻壤，给大伯大妈脸上增添了无限的光彩。大学毕业后，和相恋的女同学一起来到了沿海这个省城，经过几年的打拼，找到了自己的定位，进入了这所外资大企业，并以出色的成绩，靠自己的实力，坐上了现在部门经理的位置。水到渠成，顺利地和女同学结婚，次年生了一个儿子。如今，三十出头的他可谓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
　　 躺在病床上的华老汉想到侄儿华翰结婚时，自己和老伴去了一趟华翰生活的省城，之后，为了不打扰孩子的生活，尽管华翰多次邀请他俩去他家住住，但憨厚实在的夫妻俩怕侄儿媳看不起他们，婉言谢绝了侄儿的邀请，就一直没有去过。每当华翰打电话来询问他们生活得怎样，有什么困难没有，缺不缺钱时，他们知道孩子在外面不容易，一口咬定生活得挺好，什么也不缺，身体棒棒的，并且坚决不让华翰寄钱给他们。在他们心里，华翰就是他们的心肝宝贝，又那么有出息，成家立业都靠自己，结婚时也没有钱给孩子，既然什么忙都帮不上，就不要再去给他添乱了。所以，这次采药摔伤的事也就没有告诉华翰。
　　
　　 三
　　 不管怎样，虽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但对于一个没有见过亲生父母的人来说，养育之恩往往大于生育之恩。也许是因为存在着血缘的关系，心有灵犀吧，不知怎的，华翰最近特别想念大伯大妈，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他打电话问大伯，电话里总是传来大伯爽朗的笑声和“挺好的，没什么事”，让他安心工作，照顾好媳妇和孩子，不要牵挂他们的话。
　　 以前，华翰每月发工资，以及年底的奖金都如数上交妻子了，妻子的娘家就在他们居住的同一个城市。岳父岳母都是政府正式干部，对独生女也是宠爱有加，对女儿女婿的生活全力支持。现在已经双双退休，帮他们带孩子呢。所以，华翰从心底里很感激他们对自己小家庭全力以赴的付出与关照，自然，也很信任妻子。
　　 但近一年以来，儿时与大伯大妈在山区生活的一幕幕场景老是在眼前晃荡，也许是大伯大妈年纪渐渐变老，而自己逐渐变得成熟的原因吧，华翰开始身不由己地琢磨什么时候接大伯大妈来一趟城里住上一段时间，对，带他们俩老住住酒店，逛逛超市，买几件好衣服，好好享受一下都市人的生活，顺便也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想到记忆里的大伯大妈一辈子光受苦了，没有享到过任何福，也没有见过世面，一股酸楚涌上心头。
　　 有了这个念头，华翰就有了私心，想到要孝敬老人必须得有点钱呀！他开始神不知鬼不觉悄悄地攒起了“私房钱”。把妻子不能够知道的加班费、出差补助费、夜班费、额外奖金都存在了自己新开的一个银行账户上，这个存折放在了办公室的抽屉里，上了锁。这不，手里的这八千元就是上个项目完成后总公司特别奖励给他们项目部的，普通员工五千，经理八千。大林的五千已经惹出了祸，搞得家庭乌烟瘴气，自己怎么办？还要继续隐瞒下去吗？好在妻子很忙，一般不来公司“视察”，偶尔路过上来一下，也是见面后急匆匆地走了，哪有闲工夫检查抽屉里的东西？
　　 华翰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矛盾之境，他精辟地分析着大林的状况，又仔细揣摩着自己的妻子，越想越复杂，越想越心寒。唉，人是会变得呀，万一哪天妻子突然产生了疑心……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可是，如果拱手上交了妻子，自己手头没有点积蓄，怎么能实施孝敬大伯大妈的方案呢？想到这里，他感到手上拿的信封里装的不是钱，而是烫手的山芋。终于，孝心占据了思维的上风，好，下午抽空去一趟银行，把这些钱存在折子上。自从设立了私房钱的“小金库”，每当想念大伯大妈时，他的心里就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踏实感觉。
　　 常言说：怕什么就会来什么。当感恩之情在心海汹涌澎湃的时候，刚刚大林的“离婚事件”仿佛让华翰如梦初醒，他提醒自己：一定要小心谨慎，加倍做好保密工作，既就是在业务应酬喝酒时也不能对任何人提起自己有私房钱的事。不让单位的人知道，妻子就不会知道。看着办公桌上自己与妻儿照的全家福，联想到大林悲惨的离婚事件，他惊出了一身汗。
　　
　　 四
　　 “叮铃铃……”电话声打断了华翰漫无边际的遐想，他快速整理了一下情绪，一本正经地拿起了电话。
　　 “华经理，门口有人要找您。”是公司保安打来的。
　　 “哦，谁呀？”他有点纳闷，脑子里闪出了很多面孔。
　　 “他说是您的老乡，叫柱子，田柱子。”保安说。
　　 “柱子？请他上来吧。”华翰一听是发小田柱子，惊喜地对保安说。
　　 不一会儿，一位土里土气的山里汉子走进了华翰的办公室。
　　 看着发小柱子那羡慕不已的眼神，和没见过世面的状态，华翰心底转弯处有了一丝丝察觉不到的得意。他高兴地给柱子倒了一杯水，拉着柱子坐在沙发上，问寒问暖，几句寒暄以后，自然而然就问到了大伯大妈的身上。
　　 “你不知道呀？”柱子黑黝黝的脸庞上一双不大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知道什么？”华翰纳闷了。但表面上还始终保持着一种优雅得体的白领形象。
　　 “花叔采药时从山上摔下来，把腿骨折了，现在正躺在床上呢。”大柱说。
　　 “什么？大伯他……什么时候的事？”华翰大吃一惊，急急地问。
　　 “嗯，大概快半月了吧。”柱子实话实说。
　　 “难怪我这些天总是心神不宁的呢？没有住医院吗？”华翰焦急地问。
　　 “没有啊，花伯哪能去花那个冤枉钱呢。出事的当天，我们把他送去了医院，医院让华伯住院，他只拍了一个片子，病情确定后，打了石膏，拿了点药就让我们把他拉回了家。还很有信心地说回家熬中草药治疗呢。反正华叔也懂一些草药的功能，也算半个医生。没事的，你也别太着急了，伤筋动骨需要一百天呢，慢慢养着不就行了。”
　　 “那不行，不去医院治疗，落下个后遗症怎么办？”华翰忧心忡忡地说。
　　 午饭时，华翰请柱子在公司对面的一家海鲜城吃了顿饭。这顿饭，柱子吃得津津有味，华翰却吃得心不在焉，心事重重。
　　 送走柱子后，华翰立即向领导请假，征得领导同意后，他快速回到办公室，安排了工作事宜。没有忘记给妻子打电话，告诉大伯病情，让他照顾好儿子，他去几天就回来了。妻子说明天去吧，今晚下班买点东西带上。华翰说他等不及了，必须今天就出发。
　　 他没有忘记自己的“私房钱”，怀着特别的心情，打开上锁的抽屉，取出了存折和牛皮信封袋，把存折装在了信封里。看看里面的钱，突然，他感到从来没有像此时觉得钱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贴心。他一脸郑重其事的神态，把信封拿不干胶封好口，放在了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
　　 他开着车回家，简单地收拾了一些衣服，拎着一个皮箱向火车站奔去。
　　
　　 五
　　 现代化的高铁，在“轰轰隆隆……”的声响中，载着心情急切的华翰开出了省城，向家乡方向驶去。窗外的风景由青翠墨绿渐渐变成了苍凉萧条，夕阳西下的时候，华翰下了火车，坐上了去小县城的汽车。
　　 山路蜿蜒曲折，汽车在冷风嗖嗖的山峦上漫漫行驶。华翰临窗而坐，他把自己紧紧地裹在薄呢子大衣里，冷峻的眼神凝视着动画一样的窗外景物。此时此刻，他思绪万千，归心似箭，满心里装得都是大伯大妈的身影，儿时大伯大妈疼爱自己的家庭温暖场景，像电影镜头一样在他脑海里滚动。他搂着自己的公文包，心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多亏自己有先见之明，平时多了一个心眼子，私下里攒了这点钱，不然，像今天出现这样的突发事件，不得不向妻子要钱，岂不是像大林那样引发家庭矛盾吗？他甚至佩服自己太聪明了，庆幸自己有未雨绸缪的本领，才让这件事情做得游刃有余，滴水不漏。
　　 想到朴实忠厚的大林，华翰一阵惆怅，他仿佛看到了窗外辽阔的田野里，大林那愁眉苦脸的神情，看到了大林两口子吵架、摔东西的场景……他从心底里叹息：做男人难啊！做一个穷人家的儿子更难。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带的不是普普通通的人民币，而是救命的钱，还有当儿子的脸面和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