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舟•神采飞扬】稻草压在骆驼上(小说)
上个世纪的八九十年代,当时的农民负担非常沉重。直到2006年1月1日,我国完全取消了农业四税(农业税、屠宰税、牧业税、农林特产税),才从根本上减轻了农民负担,增加了农民收入,使得农民生活越来越好。退休干部孔小明抚今追昔,感慨万千,为了让后人铭记历史,对比现在,感恩当今政府取消农业税收,发放农民补贴,带来了现在的幸福生活,就深情地记忆起了那个不平凡的岁月。
那是1989年的冬天,经济师孔小明调到沁河乡当上了农经站的站长。农经站又称农村会计服务中心,由站长、总会计、总出纳、各村会计等人员构成,负责全乡的农村经济管理,工作内容涉及农村财务、计划、土地、统计、审计、分配、土地承包、土地纠纷合同仲裁、农民负担、农业保险等诸多方面,其中的“农民人均纯收入核算”与“农民负担监督管理”两项工作由刘家贝乡长直接领导。
年终报表,农经站全体人员加班加点,日夜奋战,在收入上连麦秸、麦糠、豆秆、红薯秧都估了高价加入在内,在支出上尽量只算大的,不算小的,总收入减去总支出,再除以总人口数,就核算出了农民人均纯收入。站长孔小明把这个数字汇报给了刘家贝乡长,刘乡长说:“这个数字比今年计划还差500元,应该超出500元才对,你们再去算!”
孔小明站长愁得只想哭,刘乡长却笑着说:“看把你愁的,这有何难,每个农民的现有人均纯收入再加上1000元,倒过来计算,年人均纯收入数乘以总人口数再加上总支出就等于总收入。”
孔站长为难地说:“总收入的各个项目都计算到顶了,无法再增加了。”
刘乡长哈哈一笑说:“那就新增一个项目:在外企业收入。就说咱乡有人在外成立有很多工程队和运输车队,这个上级难以核实,把新增加的收入数分摊给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了。”孔站长无话可说,就只好照此办理了。
因为超额完成了年计划,刘乡长佩红戴花获了奖,高兴得满脸放红光。
1990年三夏,乡政府除了征收公粮、派购余粮,还要按照上年的农民人均纯收入数字征收“五统三提”,即是乡统筹(教育事业费附加、计划生育、优抚、民兵训练、修建乡村道路),村提留(公积金、公益金和管理费)。由于人均纯收入凭空增加1000元,所以人均负担凭空也增加了100元,全乡农民怨声载道,叫苦连天。
上面听到了广大群众的强烈反映,就狠抓“减轻农民负担”工作。县里成立了“减轻农民负担办公室”,沁河乡也对应成立了“减轻农民负担领导小组”,组长由刘家贝乡长兼任,副组长由孔小明站长兼任,负责落实农民负担的监督管理。
县减轻农民负担办公室下发文件,要求发给每个农户一张“农民负担卡”,到县里领取,每张1元钱。文件说:农户有卡在手,就能明明白白交费,就能禁止乱收费,好处大得很!沁河乡有15000个农户,需要15000元。孔站长找刘乡长批钱,刘乡长说:“‘农民人均纯收入’这个名词对于贫困农民来说,有啥实际意义?咱比个例子,一个富人收入一万元,一个穷人收入两千元,两者一平均,都是收入六千元,你叫穷人也按收入六千元的百分比出钱,他拿得出来吗?1元钱不多,就像一根稻草,但很可能是压垮瘦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能再压了!这卡咱不要,这钱咱不交。”
孔站长没去县里交钱领卡,县减轻农民负担办公室胡副主任一天给他打了三遍电话,发出了最后通牒,如果再不交钱领卡,就按“对抗减轻农民负担”论处。孔站长被逼急了,就急中生智,把各村会计交来用于“测定亩产”的小麦样品不再返还,拉到粮所卖了1000元,随即去县减轻农民负担办公室交了1000元。胡副主任问他还欠14000元怎么办?孔站长说,先买回1000张卡搞一个村的试点,老百姓觉得满意了,下一步就普及全乡。
孔站长心里打算,只要能混过眼前,干啥都是一阵风,风头一过,就不会有人过问了,因此就把1000张“农民负担卡”锁到了文件柜里。没料到过了一个月,县里派下了“检查组”,由胡副主任带领,来到沁河乡深入到各个农户抽查“农民负担卡”的落实情况。孔站长吓坏了,一晚上没有睡着觉,一早起来就赶紧向刘乡长汇报。刘乡长笑着说:“这有何难,小事一桩。咱先组织一班人马,两个人一组,一个人的口袋里装着空白的‘负担卡’,抽签到哪家,这个人就立即到哪家填写发放‘负担卡’,先排演好了,再发信号,让另一个人陪同“检查组”人员进入这个农户,保证万无一失。”
按照刘乡长的英明部署,孔站长有惊无险,陪同胡副主任领人在沁河乡各村深入抽查了998个“精选”的农户,真的没有查出问题来。
胡副主任回到县里,偶然翻开了“农民负担卡”发放记录簿,看到沁河乡应发15000张,实发1000张,很奇怪为什么户户都有“农民负担卡”,思考了两天,才算明白了其中的猫腻,于是就杀了个回马枪,重新回到沁河乡抽查农户的“农民负担卡”。
事发突然,孔站长一听到内线传来的情报,就在半夜里敲开了刘乡长的房门。刘乡长听罢微微一笑说:“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没什么大不了的。‘负担卡’就是聋子的耳朵,是个摆设,哪个乡会认认真真发完?肯定会有剩余的!咱这次借上2000张,你把他陪同好,足够胡副主任这个糊涂蛋查上半个月。”
胡副主任这个回马枪奋战了三四天,也没有查出有什么问题。
孔站长暗问检查组的一个熟人:“为啥反复检查沁河乡?”
那个熟人回答:“俺这里是个清水衙门,全凭着发放卡能有个活套钱,只要交够钱买够负担卡,不管下面发不发就不查。你们只买了1000张,我们少收入了14000元,不查你们去查谁?”
孔站长说:“我们只买1000张是不假,一张卡你们要1元,在俺乡的印刷厂一张只要一角钱,为了减轻农民负担,其余的是我们照着原样印制的。”
孔站长的这番话通过那个熟人的嘴巴传到了胡副主任的耳朵里,胡副主任就马上带人灰溜溜地撤走了。
刘家贝乡长为了庆贺这个伟大的胜利,就为在这两次检查中的全体出力人员举办了丰盛的酒会。喝多了的刘乡长夸口说:“就指他胡副主任这个糊涂蛋,也配和我较量?我把他给卖吃了,他还得帮我数钱哩!”
刘家贝乡长的这番话不知通过什么途径传到了胡副主任的耳朵里,可把胡副主任气得半晌也缓不过气来。他发誓要把刘家贝拉下马,就跑到市里找到堂哥胡秘书长。胡秘书长正在寻找破坏减轻农民负担的反面典型,两个人一拍即合,很快就从市里派了个专案组来沁河乡调查落实。
市专案组所乘的面包车换用外地牌照,化装成外地卖菜刀的客商,避开县、乡、村三级干部,深入各家各户以推销菜刀为名,行察看负担卡为实,很快就摸清了沁河乡的农民负担卡发放的真实情况。还采用各种隐蔽手段,查证了乡长刘家贝虚报农民人均纯收入、站长孔小明私卖各村的“测产粮”、弄虚作假欺骗检查组的种种事实。
等到乡长刘家贝得到消息,未免为时已晚,急得浑身冒汗,连夜带上偏瘫的母亲,开车跑到省城,找到了当副省长的远房舅舅。远房舅舅对刘家贝踢了两脚,狠狠地训斥了一顿,看着痛哭流涕的堂姐抱着大腿不放,只好给某市长打了一个电话:“沁河乡乡长刘家贝这个外甥很不成器,若有错误,必须严格管教,严肃处理!”
某市长在百忙中抽出了极其宝贵的时间,在胡秘书长的陪同下,亲自接见了市专案组的全体成员。听完汇报后,胡秘书长指示立即将乡长刘家贝撤职查办。某市长却讲理说法,一锤定音:“农民人均纯收入的报表人是孔小明,欺骗检查组的人是孔小明,违法人是乡农经站站长孔小明,孔小明应该受到严肃处理;至于乡长刘家贝,领导责任是跑不了的,给他个警告处分,让他也长长记性。”
刘乡长有惊无险,逍遥法外。孔小明背着黑锅,被关进了“看守所”,他越想越气,有理不敢说,有冤无处伸,生不如死,痛不欲生,就企图自寻短见,正好被前来探监的爱人宽慰拦住。孔小明的爱人是个民办教师,就去找乡长刘家贝哭诉委屈。刘乡长对她说:“你急?我比你还急哩!无论花多少钱,我就是脱裤当衣裳,也要把我的好兄弟赶快捞出来!”
刘乡长说话算话,没过一个月,孔小明就被放了出来,回到沁河乡官复原职。县减轻农民负担办公室的胡副主任却被关了起来,罪名就是1角钱成本的“农民负担卡”收费1元钱,知法犯法,顶风作案,被抓成了加重农民负担的反面典型。
在一个私密的雅间里,沁河乡乡长刘家贝为农经站站长孔小明摆酒压惊。孔站长对于一个小小的“负担卡”产生了六次波折,一次比一次使他提心吊胆,吃尽苦头,充满了恐惧,特别感谢刘乡长的搭救之恩。刘乡长摆了摆手说:“你说反了,我应该感谢你的不攀不咬、守口如瓶,你只有这样,我才能在外边活动,把你给捞出来。算你老弟聪明,如果你把我也拉进去,咱们两个一起完蛋。”
站长孔小明弱弱地问:“哥这次捞我,花了不少钱吧?”
刘乡长一拍胸脯,义气冲天地说:“我要是刘备,你就是我的诸葛亮,为了我的好兄弟,无论花多少钱都花得值!你放心吧,咱哥俩不会掏一分,羊毛出在羊身上,减负中出现的花费,都会变相地进入减负的账上,都会变成稻草,一根又一根地压在那骆驼的脊梁上。”
2020年12月7日星期一 原创首发江山文学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