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稻秆髻(散文)
“哐哐哐,哐哐哐——哦嘘,嘎嚯……”
“哐哐哐,哐哐哐——哦嘘,嘎嚯……”
山塆处不断传来熟悉的声音。这是敲打铜锣叫喊着驱赶吃谷雀的声音。吃谷雀主要是麻雀、黑白鹊、小山雀。小时候自己也干过敲锣赶雀的事。
岭上红枫似火,田间黄稻如金。正是金秋时节,是黄稻开镰收割的时候,农人们忙着趁着晴天抢收黄稻。趁自己有几天空闲,这次回家帮父母来割稻。
有的割稻,有的背稻,有的打稻,有的攥稻秆子……没看到孩子拾稻穗、挖泥鳅、挖田螺的,因为计划生育后每家孩子少了,唯一的孩子只能叫他敲锣赶雀。一家子能干活的都来田间干活了。邻里之间互相帮忙,今天帮你家割稻,明天帮我家割稻。田垄里山岗上的梯田,一层一层,像金黄色的海洋,微风吹过,稻浪起伏。田边,一位老农蹲下身子,扶着一棵稻穗,在手掌心里数谷粒,足有三百多粒,笑得合不拢嘴,喃喃自语:“还是丰收三号好,还是丰收三号好,今年可要大丰收喽!”随风飘过来一阵稻谷原始浓郁的幽香。
咦?村口的稻秆髻怎么堆得这么少?如是往年,生产队牛栏周围到处是稻秆髻。稻秆髻,就是用晒干的稻秆攥堆成的形式多种多样的像发髻一样的垛堆。有上尖下大圆锥体的,像冥斋;有上尖下圆柱体的,像铅笔头;有上下尖中间大橄榄形的,像马蜂窝;也有的堆成长方体。有的地下垫一层石头堆上去,有的在树根二尺以上的地方捆绑几根松树粗棍,以树为中心盘旋而上堆砌而成,有的干脆在地上挖一圈圆沟堆砌而上。目的只有一个:防止底部的稻秆攥受雨水浸湿烂掉。
“二叔公,您好!村口的稻秆髻怎么这么少了?”这时,正好遇到二叔公去田里挑谷,我问道。
二叔公笑呵呵地说:“傻孩子,自从1981年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生产队的稻秆髻就分散到家家户户去了,哪里会都堆在村口呢,都堆在每家屋子周围了。”
稻秆髻,是农民的成绩单,是农民的毕业证书,是农民的奖状,是农民的财富。谁的稻秆髻大而多,是值得骄傲的。说明他勤劳肯吃苦,种稻本领大,粮食大丰收,吃白米饭的日子多,幸福也多。过去娶媳妇女方来看人家,就看村里的稻秆髻多不多,男方粮仓里稻谷和番薯丝多不多。不怕人老实,就怕人懒惰。要是稻秆攥不挑回家堆好烂在田里就会被人耻笑懒惰。稻秆髻,有很多用处:当时一家人兄弟姐妹多,茅草榔樭柴枝不够用,还要稻秆烧饭取暖。猪栏牛栏羊栏兔栏鸡窝,都用稻秆垫栏做农肥。盖牛栏羊栏猪栏,要用稻秆打草苫。牛羊马过冬的饲料,要用切碎的稻秆。甚至在困难时期,棉花是奢侈品,人睡的床上,有稻秆枕头,稻秆垫被,把切碎的稻秆装进被套,一小格一小格的隔起来,做成被子盖,在山区农村是常见的事。四五个兄弟堆在一张床上睡也不怕挤,睡起来也是暖烘烘的。尿床也不怕,把垫的稻秆拿出来换掉就行了。
稻秆髻,是童年时玩耍游戏的地方,也是给我们带来快乐的地方。在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在没有积木没有玩具的时代,我们自找乐趣做游戏,跑来跑去热热身体抵御寒冷。我们一班小孩子在稻秆髻之间跑来跑去躲猫猫“隐找”。负责找的人转过身不看,并慢节奏地数着:“一、二、三、三、四、五,找!”其他一群人“轰”的一声鸟散,赶快隐藏起来并叫几声“喵——”给人找。如果负责找的人全部找到了其他人,就赢了,下一局由被最先找到的人来负责找人。如果有部分人多次叫声“喵”还找不到,就再来一局,还是由第一局找的人负责找。如此轮流循环继续。有的叫声轻,听不到;有的钻到稻秆髻里面,看不见;有的人矮小躲在树丛下,看不清;有的爬在稻秆髻上,找的人因矮看不到;有的躲在大树后面,有的躺在稻秆髻边上用稻秆把身体盖起来……我是“隐找”的高手,无论是躲藏还是寻找,都是我赢。因为我躲藏的时候,会根据负责找的人的叫声,绕着稻秆髻转,采用“移动”战略,并叫一声“喵”,快速地跑到另一堆稻秆髻后面去,所以他很难找到我。我找的时候,也是根据他们应答的声音判断大体位置一个个地找出来,有时最后一个,我叫了他也不应答的,说明他就在我附近的地方,我就说:“某某,我已经看到你了,还不快出来,还要等我揪你的耳朵吗?”某某就自己乖乖地出来了。哈哈哈,欢声笑语回荡在村口的上空,也惊飞了在稻秆髻上找吃的一群鸟雀。
刚进村子,突然,“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怎么回事?原来好几户乡亲在过尝新节。把沉思中的我拉回现实,我加快脚步向村头家中走去。到家了,只见奶奶在筛揉谷枝头。
“小玄,你回来了。你父母在西坳割稻,叫你冲担和稻秆绳带去,攥稻秆子,回来时把那些已干燥的稻秆攥挑回家叠稻秆髻。”奶奶说。
于是,我拿着冲担和稻秆绳向西坳出发了。
到了西坳,好几户人家都在割稻,有的人家已经割完了,在攥稻秆子。
“小玄,回来了,我们家今天割了稻就都割完了,你教书先生手无缚鸡之力,背稻、打稻就算了,你去攥稻秆子,把那些干燥的挑一担回家叠稻秆髻。”
我听母亲的吩咐,认真地攥稻秆子。在刚打的稻秆堆前,拿上五六条稻秆捆上一捆稻秆,左手按住稻秆头,右手一拉,膝盖一靠,一个稻秆子就攥成了。如此循环往复,二个多小时,一排排稻秆攥就像军队的士兵站着队形立在稻田里了。等晒干后就可以挑回家叠稻秆髻了。时间不早了,天已暗下来,我用稻秆绳捆了两大捆干燥的稻秆用两头尖尖的冲担冲好挑回家。
第二天,父母晒谷踏谷枝头完工后,我们抓紧时间趁没下雨前都去挑已干燥的稻秆攥回家。
第三天,我和小弟留下来叠稻秆髻,其他人都去把田里的干稻秆攥挑回家。叠稻秆髻,既是苦力活,又是技术活。为了防止稻秆髻被西北风吹翻,我们往往围绕一棵树的四周一层一层往上叠。为了防止底部稻秆浸雨水烂掉,先在最底层用石头或松树木垫底搭架。金字塔形、圆锥体形、马蜂窝形都可。核心技术是上下层错落有致,用力使每个稻秆攥靠紧并向树靠拢,顶部做成伞状,不能使雨水漏到稻秆髻中心,导致稻秆髻因漏水而霉烂。小弟在下面递送或抛送稻秆攥,我在上面按要求叠着。经过一天的劳累,三堆稻秆髻叠成了,如三位凯旋而归的将军,威风凛凛,洋洋得意。虽然我们干得腰酸背痛,正应了俗话“嬉人做不得,做人嬉不得”,但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我们还是开心地笑了。
冬天的时候,稻秆髻又是鸟雀聚集的地方。鸟雀钻进稻秆髻,稻秆髻就是它们温暖的家。稻秆髻里面的没有打干净的谷粒,自然成了鸟雀的美食。
春天的时候,稻秆髻还常给我们带来惊喜。一次,我去稻秆髻拉稻秆攥的时候,发现一窝鸟蛋,拿回家煮起来吃,又是一顿美食。有一次,我发现自家的母鸡竟在稻秆髻里孵化了一窝小鸡,母亲惊喜万分,又埋怨道:“我就觉得奇怪,这只母鸡每天摸摸有蛋,就是不知道它把蛋生在哪里,有时出去好几天也不回家,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它是去孵小鸡了。”
如今,村里的稻秆髻越来越少,只是偶尔看到零星的几堆。稻秆髻跑哪去了呢?
“现在生活好了,烧饭不用稻秆用煤气,铺床不用稻秆用棉花蚕丝被,取暖有取暖器、空调,种庄稼不用栏肥用化肥,牛羊猪都不养了。青壮年都不当农民去城里当农民工了,很多人家都把稻秆丢到田里烂了当肥料,不挑回家了。农民也住洋房高楼了,只有少数人家还在用栏肥种绿色有机农产品自己吃,有点多余挑去卖。过不了几年,这些老农走不动了,肥田也会放在那荒芜,退耕还林了。现在生态环境好了,野鸭、野猪、野兔、松鼠、山麂、各种鸟很多,庄稼种起来也被糟蹋,收成差了,田也无法种了。看来只能扶贫迁村随大流了。”爷爷喜中带悲地说。
在回城里的车上,看着窗外的景象。我的心情很复杂,既高兴又有点伤感。高兴的是社会发展,与时俱进,农民生活如芝麻开花节节高,伤感的是农村祖祖辈辈耕种的肥田将退耕还林……原始的农耕方式将逐步消失,自然古朴的村庄将逐步消失,传承久远的稻秆髻将逐步消失,一切都将化作一缕风,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再见了,完成历史使命的稻秆髻!再见了,我记忆中的稻秆髻!再见了,我心目中魂牵梦萦的小山村!
——2020.12.22
以便日后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