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一角钱一生情(散文)
腊月初二,是团堡镇的集日,我要去集市上购买一些生活物资。一大早起床收拾好行装,吃过自做的早餐养生面,便出发了。走在山路上,冷风扑面,脚踩着地面上簌簌作响的冰层,一路高歌,来到了集镇街头。大街上车来人往,背着书包上学的学生,牵着小孩送去学校的家长,屡屡行行。一些挑筐的、背蔬菜的男男女女争先恐后地进入街道指定的市场,都希望占个好摊位,卖个好价钱……
一个身穿大红羽绒服的妇女急急忙忙走来,身后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这个妇女肩上挎着精致的牛皮小包,嘴上涂着红得发紫的口红。路过一个油炸粑粑店铺,那粑粑的香味勾引着女孩的眼神,不停地向油炸锅望去。“想吃是吗?”大红羽绒服,拉起孩子的手问。“要吃一个。”女孩回答。
“妈妈给你买。”大红羽绒服打开腰间的皮包,开始掏票子,“来,买三个油炸粑粑。”
“好的!”炸粑粑的妇女用胶纸袋装好粑粑,递到羽绒服手里。
“多少钱?”
“九角钱。”
大红羽绒服递给一张十元。炸粑粑的妇女接过,顺手抓起磁盘里的零钱,找给她九张一元的纸币和一个一角的硬币。羽绒服接过钱就往皮包里塞。只听“叮当”一声响,那个一角的硬币掉到水泥板上,接着又滑溜溜地滚到街边上的污泥沟里。
小女孩把嘴里的油炸粑粑捏在手里,走过去要弯腰捡起那个硬币。大红羽绒服一见急忙制止:“不要了,那钱脏死了,一角钱值个屁呀,没多大用处。”小女孩不甘心,还是想去捡那一角钱。她妈妈一把把她拉住,“走!去学校,我哪天不抛撒几十几百元,岂在乎那一角钱!”
小女孩被她妈妈拽走了,走出了一米多远,那小女孩还回头望望泥水里的那个硬币。
是的,如今的人大都富裕起来,人人袋里都有大钱了,谁也不在乎那一角一角的小钱了。眼前这对母女的行为,勾起了我和一角钱亲密接触的经历回忆。
我像这个小女孩一般大小时,农家生活贫困,社会经济也很是拮据。方圆百十里内没有一户人家有百元存款的。一个大男劳力苦累一天还挣不到两角钱,那时的钱啊!真的金贵得很,一分钱都当钱用的。1955年到1957时,市场玉米3分钱一斤,大米5分钱一斤,一角钱足够吃一天饱饭。即使是在1960年到1962年的灾荒年里,猪肉也才卖到6角4分钱一斤,一角钱可以吃两碗素面,或者买四五个泡粑,买十颗水果糖。那时节,我们读小学,学费只要1角5分,连书本费用加在一起,一学期也才一元钱。总之,那时的一角钱真的可以买到几样东西,是顶大用的。我们那群小伙伴如果兜里有一角钱,就被人羡慕不已,自己也就觉得腰板有力,要是有个三五个一角的,那简直就是如今的“大款”了。可惜我那时家里很贫困,口袋里经常没有一分钱。我好想兜里时刻有一角钱啊!我常常望着星星,望着月亮,望着太阳呆呆的嘟噜着:“要是衣袋里有一角钱,那该多好。”
我好想衣袋里常常都拥有一角钱,就把父母给的每一分钱都当宝贝一样地留着积攒,也绝不轻易地花出一分钱,于是就有了下面这些有关一角钱和我的故事。
怀着愧疚的一角钱
九岁那年,我读小学五年级,学校老师批准我加入中国少年先锋队了,要在“六一”儿童节里去镇上与那里的新队员一起宣誓,举行庆祝活动。爸爸很高兴,就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一角钱的纸币给我。爸爸说:“拿去,中午饿了,去买碗肉丝面吃。”
我高兴不已,这是爸爸的祝福和关心。我接过钱,揉摸了一阵,才紧紧把那一角钱塞进衣袋荷包里。进入集镇,看到那学校门口有许多卖小吃的摊位,什么油炸粑粑、肉丝面、醪糟、面窝,丸子等等都冒着热气,散发出各种香味,勾得我直流口水。我摸摸衣袋,那一角钱还在,心里很是放心,决定活动完毕来吃点“美味”!
宣誓活动结束,刚到中午时分。我戴着鲜红的领巾,微笑着走出校门。我决定去吃碗肉丝面,面摊是一个50多岁的老奶奶经营的。“肉丝面多少钱一碗?”我问。
“大碗一角钱,小碗7分钱。”老奶奶慈善地回答。
我本想吃大碗,但是又想扣下3分钱去看小人书摊看书。于是就说:“老奶奶,我吃小碗吧。”
老奶奶去给我下面,用一个小青花碗装着,在上面加上一夹酸菜肉丝做哨子。我接过来,大口吃着,真的味道鲜美。
没几分钟,一碗小面就吃完了。我放下碗对老奶奶说:“老奶奶,你还要找我三分钱呀?”
老奶奶笑笑:“你给我钱了吗?”
“我给了的呀。一张一角的纸币。”我显得理直气壮。
“奇怪!”老奶奶打开收钱的盒子,细细翻看,都是一角的硬币,没有纸币。“你没有给我钱呀,你看,哪里有纸币啊!”
我坚持说:“我给您了,您才去煮面的呀?您放失手了吧。”我也翻出衣袋底子,也让老奶奶看。
“我没有收你的钱,我记得的,你补给我。”老奶奶也坚持说。
“您收钱不认账,找我三分钱来,我要去看小人书。”我也发气犟性,对着那老奶奶叫喊着,“我给了您才去煮面,我不会骗您的,你看我是今天才戴上红领巾的少先队员!
我当时也许是理直气壮,也许是脸色难看,那个老奶奶叹息了一口气,再次翻看她的收钱盒子,里边真的没有一角钱的纸币。她又叹了一口气,拿起三个一分的硬币找回给我:“来,拿去看小人书吧!钱我找给你了,千万不要再搞丢了。”
我接过钱,心情平静下来了。我紧紧捏着三分钱走进了街西头的小人书摊……
在小人书摊上入迷地看了几个小时,太阳偏西我才一路奔跑回家。我脱衣擦脸洗汗水,衣服里掉出一个纸团,我捡起来理伸一看,正是爸爸给的那一角吃面的钱,原来它从衣袋的破缝里钻入夹层了。
我脸唰地一下红了。心里也咚咚地跳,我与面摊的老奶奶理直气壮的争吵,原来是自己真的没有给钱,白吃一碗面不说,还要老奶奶倒贴三分钱。我太对不起老奶奶了,看看那衣服上的红领巾,我愧疚的无地自容……
我决定在下个星期天去把钱补给面摊的老奶奶,还要向她真诚地道歉。
一个星期过去。我大早起来,把那一角钱紧紧捏在手心里,一溜小跑到集镇学校的门口,可是再也不见老奶奶的面摊了。
我心急火燎地打探着老奶奶的下落,一个卖油炸粑粑的阿姨对我说:“三天前,卖面的老奶奶被她的儿子接到千里外地省城去了,再也不会回来卖面了。”
我好失望,我好自责。老奶奶这一碗肉丝面给了我心灵的满足,而我没有给他一角钱到,欠了她的一角钱,这一角钱成了我一生的愧疚。但是老奶奶那碗肉丝面也成了我不可忘记的回味!
很是幸运的一角钱(捡到一角钱)
1960年春,我满十岁了。
这一年,村里按上级的严厉要求,把全部劳力派到离家四十里外的金字山开荒种粮。我的父母当然不能例外。
父母把我寄托在一个七十多岁的孤老人家,与这孤老互相照应。那时人口吃粮按标准供应,大人们每天一斤玉米粉子,我们小孩只有三两,不够吃就加野菜填充果腹。我吃着野菜团子,独自在村里坚持读书。
坚持了三个月,我好想念亲人父母,就对寄居那家的老人说:“我们学校放假两天,我到金字山去看看爸爸妈妈。”老人叮嘱我一路小心。
我从没有出过远门,只在老远处望过几回金字山,根本不知去那山里的道路。只是大着胆子鼓足勇气向着那个大方向走。
大清早,我吃了一个玉米野菜饭团,就匆匆上路。沿着朱砂屯,岩尔头的小路向金字山走着。大路上也有不少的行人,各自匆匆地奔波着。还遇到好几个叫花子一路哀求乞讨……唉!天灾,饥荒人们都有苦楚。
几个挑着竹筐的男子迎面走来,我分明听到他们在说:“昨天又饿死了一个人,倒在冉家沟的沟边,真凄惨……”“那些在金字山开荒的人也是饥寒交迫的,我们今天不把粮食从黄泥坡跳上去,他们明早就断顿了。”
我一听更加担心父母,不知他们过得怎样?我心里默默祈祷:“愿老天爷保佑我的双亲!”
我感到口渴,一路东张西望,看到有几个妇女挑着水桶过来,我跟在她们后边。妇女们弯下腰,把水桶投放到井里,打满水挑着,摇摇晃晃地走了。我立即赶到井边,趴下来“咕咕”地灌了一肚皮。
喝足了凉水,我站起来,揩揩嘴角。一扭头发现井边有张橙黄色的纸团,我以为是别人扔下的糖纸,因为我爱收集这些小玩意。我弯腰下去捡起那个纸团,慢慢地理伸一看,顿时惊喜:原来是一角钱。
“真是老天保佑”,我兴奋起来,把那一角钱仔细的折好,又紧紧地放入贴身的衣袋。
我想起老师讲的,捡到的东西要交公。也想起老师讲过的拾金不昧的故事。我也觉得要把捡到的一角钱还给主人。但是此时此刻,我知道这一角钱的失主是谁呢?我又能把这一角钱交到那个公家去呢?再说时间能够等我去等失主吗?
不行,我得赶路,不知何时才能进山见到父母呢?
我重返山路,继续沿着弯曲的山路向山上爬去。
中午过去了,我进入一片密林,据说是金字山林场,离父母的开荒地还有四五里路。我感到饥饿,但也只能咬紧牙关赶路。“哎呀呀!糟了”我突然肚子疼痛起来。
我按紧肚子,痛得满地打滚,也许是那井水喝得太多,加上太阳巨大的缘故吧!我满脑子地乱想着。
尽管我使劲的按着肚子,可还是不能止痛。哎呀一阵绞痛,我翻身滚下路边山沟,挣扎着,心想:“今天坏了,咋办?”
我好想有人来救我一把,可是这大山里有谁回来呢?何况人生地不熟的,来人会救我吗?
我顾不得这些,听天由命吧!也许天无绝人之路。我就大声喊起:“救命啊!”“谁来救我呀?”
叫喊了还一会,山路上还真来了一个人。他蹲在路坎边看着我,我也看清了此人是个四十来岁的庄稼人。“小娃娃,你咋哪?”
“我上山找开荒地的父母,可是肚子痛得很。老伯伯你能救我一下吧?”
那个老伯伯说:“治肚子痛的办法我是有的,但是你至少要给一角钱来。”
“喔!一角钱,我有。”我忍着痛,把衣袋里的那一角钱摸出来,交到老伯伯手里。“你要救我。”
老伯伯笑着说:“包你马上就好。”老伯伯在路边上掐来几支绿草,叫我嚼碎吞下去。
我有病乱投医。但是没有办法,就按照老伯伯的话,嚼碎他给来的草茎叶。
想不到,真的那草根很灵验。一会儿我的肚子就不痛了。我站起来,向老伯伯鞠躬致谢!
老伯伯是山里人,在他的指引下,我很快找到了父母。我对爸爸讲起今天捡到一角钱,救了我肚子痛的事。爸爸说:“那时你的幸运!老天爷有眼保佑你。”
真滴!直到几十年后,每当我想起这次捡钱的事,就觉得那真是我生命中幸运的一角钱!倘若没有这一角钱,当时不知如何结局?
温暖心头的一角钱
这一角钱使我那冰冷的心终于温暖起来。
那时我十一岁那年发生的事情。这一年我读六年级了,全区内的毕业班展开竞争,升学率高的学校有重奖。于是学校就把我们毕业生弄去集中住读,方便老师早晚加班辅导,也便于老师加强模拟考试的作业训练。
学校开设在过去一家大地主的院子里,我们住在院子隔壁的农户家里。我与刘茂,朱杰,李冬云四人同住在一个小小的房间。因为他们三人学习比较差,尤其是那个刘茂,没有一次考试及格。老师就叫我担任组长,负责给他们三个讲解题目,帮助做好作业,提高成绩。我这人很是有责任心,每到晚间,我就在油灯下给他们一起学习和做复习题,刘茂的数学老是提不高,一道简单的分数乘法题就要反复给他讲四五次,我常常熬到夜间十一二点才休息。
功夫不负有心人,期中考试,我们全寝室的四个人全部及格了,刘茂数学还破天荒的得了68分。老师表扬我乐于帮助同学,为提高全班成绩做出了贡献。
接着就是迎接期末考试。全区实行统一考试,为春季毕业考试再打牢基础。我们寝室四个人抓紧夜间的作业。就在这时,我突然得病起来,村卫生员检查说我犯了伤寒,还有传染的危险。我一听心里就冰凉起来,但是没有办法,只好吃卫生员发的药丸。
一连两天,我没有能去上课,也没有力气到食堂去吃饭,独自躺在床板上静养。我肚子好饿,我委托刘茂给我带一个馒头回来,谁知他鼻子一哼就走了,当然也就没有带回馒头了。
我感到口里好渴,就请朱杰给我去打一杯开水。朱杰一脸不高兴,把打来的开水往桌上猛地一放,杯里的水洒满桌面。
至于李冬云,更是根本不露面,已经三天不见他踪影了,我问朱杰,朱杰说:“李冬云请假回家了。”
“唉!”看到同学的这些举动,我心里冰凉,我平时对他们几个那么热心,想不到我一遇到难题,就都这样起来……
第三天傍晚,刘茂和朱杰进入寝室,把他两的被盖等用品全部搬走,说是怕我传染,要与我隔离。他两的爸爸通过老师找到了新的住处。我无话可说,自然随他们去。
冰冷的夜,我独自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昏沉沉地迷着。想喝水爬不起来,想吃东西无法拿到……我的心就像雪地一样寂寞冰凉,想到做人真难,活下去真难。强忍着想着,不知何时竟然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