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我的白发亲人(散文)
清早起来,在效法木兰“对镜贴花黄”时,忽见鬓角有一道白光闪过。
“白头发!”
这三个字脱口而出,心里无端的一阵慌乱。伸长脖子,贴近镜子,瞪大眼睛,我在发丝间仔细搜索。当那根白头发被捏在指端时,一声无奈的叹息自心底发出。
“白发生一茎,朝来明镜里。勿言一茎少,满头从此始。”
白居易的《初见白发》堪称字字扎心,我需要振作一些,重新解读“岁去红颜尽,愁来白发新”的含义。至亲之人鬓发如雪的容颜,在我眼频频闪现……
从我记事起,奶奶的发型就没有变过。永远都是圆形的发髻绾在脑后,一根银簪右穿左出,稳稳当当地横亘在上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银簪上錾着几朵吐蕊展瓣儿的小梅花,由于年深日久,银簪凸起处明光锃亮,凹陷的地方已成灰黑色。
少不更事的我,趁奶奶不注意时,从她背后悄悄靠近,突然拔下她发髻上的银簪,飞快地跑出去挖泥土用了。奶奶的头发本就不多,为了发髻造型美观,盘头时就在发髻中间夹带一缕假发。经我这么一折腾,那盘得好好的发髻一下松散开,假发顺顺溜溜掉落下来,只剩下满头的银发披散着。等我像泥猴子一样回家时,少不得挨父母的一顿臭骂,但奶奶却极力护着我,绝不会因我的淘气而有丝毫的责备。
许是遵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礼教观念,尽管奶奶的头发少得可怜,却从不舍得有丝毫毁伤,完全是天籁一派自然生长。和奶奶同龄的老婆婆们,发型也和奶奶一模一样。一根银簪,一个发髻,一生一世一辈子。
上学后的我渐渐懂事了,每天放学回家总要帮奶奶梳梳头发。
“奶奶,您白发飘飘的样子真好看。”
“老喽,头发都白了,不如你们小姑娘这样黑亮黑亮的好看。”奶奶总是笑咪咪地重复这句话。
不管奶奶怎么说,反正我总觉得把满头银发盘成发髻,发髻上再插着一枚錾花银簪的奶奶,就是那么的美。
父亲年轻时,总是把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的,尤其是那一丝不苟的大背头,让人羡慕不已。光阴似乎只打了个盹儿,父亲的满头黑发就已覆满霜雪。
病中的父亲,连走路也少气无力的,理发店自然去不了。我从书中了解到,杨绛先生不只是文学大家,也是理发高手。她爱人钱钟书和女儿钱媛的头发,全在靠她一双巧手打理得服服帖帖。看到父亲凌乱的白发,我也有意西颦东效,于是就自告奋勇地拿起剪刀,在父亲的头发上做起实验。
我左手拿梳子,右手持剪刀,模仿着理发师的样子,咔嚓咔嚓剪了起来。父亲端坐椅上,任凭我在他头上肆意而为,也任凭白发飘飘,落满周身。
“剪短不少啊!以后有我家老姑娘把持剪刀,我就不再为长头发犯愁了。”父亲看着飘落的白发,满心欢喜地鼓励我。
其实,把长头发剪短容易,但要把短头发剪整齐却难。脑后的头发,无论我如何费尽心思就是不能修剪整齐,无论怎样都是山川纵横、跌宕起伏的模样。直把我累得腰酸背痛腿抽筋,也难以到达预期的效果,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不过这以后,每当我回老家,给父亲剪头发就成了专属于我的光荣任务,我的理发水平也因此不断提高。在剪刀咔嚓咔嚓的声响中,父亲那银白的头发伴着悦耳的沙沙声纷纷落下,犹如理查德·克莱德曼指尖演绎下《秋日的私语》。
听着这沙沙沙的落发声,我眼前总是浮现父亲牵着我的小手走在回家的路上,还有我趴在父亲的脊背上沉沉睡去的情形……
父亲离世前的那一两年,我再为父亲剪头发时,那沙沙的声音不再均匀而有力。修剪前半部的头发时,声音听起来没有太大的变化,剪起来韧劲尚存,如同风吹落叶,满地堆积。轮到脑后的头发时,除了剪刀自身的咔嚓声外,那头发一点韧性都没有,一丝声音也没有。是养分流失,还是桑榆已晚,亦或是兼而有之?我无法回答,也不敢说出口。那一刻,我的眼睛总是朦胧一片。
父亲走后,母亲也已满头银丝。
母亲也是个极干净极讲究的老人。自从把大辫子剪去,母亲就认准齐耳短发,经年累月保持着这一发型。母亲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镜子,用一把木质的梳子一丝不苟地梳理头发。当所有的头发都被打理到位之后,母亲就拿起发箍,把前额的碎发全都箍进去。这样打理出来,头发既有蓬松度,又不失干净利落,可谓一举两得。耳后倘或有头发出来捣乱,母亲就抽出发卡,再次把它们固定起来,完全做到丝丝入扣、步步到位。这样精细的工作,母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
每次回老家,我只需瞄一眼发型,就能从沿街晒太阳的老人中把母亲分辨出来。难怪经常在一起的老人总称赞母亲,无论是发型还是衣着,也无论是家中还是田间,绝对是精工细作的一辈子。
这些年,母亲的发型也顺理成章也成了我的得意的作品。每逢为母亲梳着头发,我都发自内心地赞叹:“好看!”
母亲听了就嗔怪质疑我,反问我白发苍苍哪儿会有满头青丝好看。我回她说:“年轻人的黑发有黑发的秀美,老年人的白发有白发的飘逸。”
母亲听后觉得有道理,也就不再跟我较真了。
人常说黑发如瀑,此话完全是出自色盲之口,只有其形,全无观感。“千丈青山衬着一道白银”,形容的就是飞流直下的瀑布的壮美,但却很少有人用它来形容老年人的白发。有可能因为白发多用来描摹老年人,他们由于机体功能退化,头发数量稀薄长度不够,和白银瀑布的靓丽相差悬殊,因此就视而不见。若是换个视角看问题,单从颜色的相似度来看,是一点也不为过的。
皓发如银,白雪飘飘。在我眼中,在古稀之年若能拥有满头银丝,也是一件十分值得骄傲的事情。年龄的长幼只能界定人不同的生命状态,而美是无处不在的,正如费孝通先生所言:“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
我梳理完母亲满头的银发,开始剪发工作。这时候,母亲总叮嘱我别剪太短,原因自然是认为太短了不好看。我听了不禁哑然失笑,但绝对不敢有丝毫马虎。耳边的低开,留下的头发稍长一些,随后剪刀一路上坡。脑后爬到最高峰,留下的头发最短,而后再渐次落下,走到另一边。这样剪出来的头发,既符合母亲知性优雅,挂耳顺当的心意,也追随时代的潮流,起落自然流畅,赏心悦目。
母亲拿来镜子左顾右盼,然后就笑着说正合适。
这两年,年近半百的二姐也已两鬓霜雪。聚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拿起剪刀给她修整修整。只消三五下,我就把她花白直愣硬挺的头发给打理得层次分明。二姐很是惊诧我的手艺,问我哪里学来的。我只能如实相告,这技能是父母的白发帮忙练出来的。
如今,我也迎来了自己人生的第一茎白发。不知道将来的某一天,当面对镜中的满头银发飘飘,我是否还能够坦然剪断那丝丝新愁?
岁月更迭,白发初生,生命的不同形态,坦然接受!
向您学习!

留不住的岁月,忘不了的深情!
如今,我站在镜前,翻看着自己头上藏都藏不住的白发,只能深深地叹口气,无奈呀。
好文章,读后耐人寻味,深思。
恭喜老师摘精,问好老师,遥祝冬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