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风】天堂的那一边(散文)
当记忆的天空爬满蛛网,思念如灰般落满尘埃,夜晚的烛花盛开在白日的光影下。时间飘摇,已经过去了不是一天两天,翻开相册,十七岁的花季少年依然青春稚气。照片中的他,永不苍老。
那段时间我们总会翻开相册,去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在翻寻中努力的去回忆那个曾经共同拥有过的时光。时间终究残忍,无论我们怎样的去努力,有些东西在记忆里只能是一些片段了。
当清晨的第一道曙光,再一次洞穿校园里逐渐稀疏的悲伤,五月的暖风吹散聚压在心头的阴霾。木棉花在宁静里张开娇艳,有的人有的事是我们必须试着学会遗忘的。
正如悲伤。正如爱情。正如那个四月阴霾雾壑的日子。
正当我们学会了忘记,学会了在阳光明媚中张开困倦的眼睛,开始用大脑思考的时候。武仔的爸妈和他的小姐姐就来到了学校,那是端午节的前两天,北门河上一遍祥和的景象,龙舟破水而过一路红旗锣鼓喧天。绿色的柳荫,清澈的河水,还有一望无际的湛蓝。
外面的世界已经是一派节日的气氛了。
我们的努力和坚持终于有了一份微不足道的收获,校领导之所以肯做出让步,之所以肯坐下来和武仔的父母商洽,对死者的医药费及丧葬费给以补偿,这些都出乎我们的预料。我们简单的大脑和急剧乏溃的社会经验,不足以让我们思考到这些。或许从另一个方面来讲,这一切对生者和死者都是一种心灵上的安慰。
学生科的老师在武仔父母到校后就对俞说:“这几天你多陪陪武仔父母,多安慰安慰他们,事情总是要解决的嘛。”
俞不知道怎么去安慰武仔父母,再动情的语言对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惆怅来说,都无异于一页废纸。失去的是爱,留下来的是伤痛,也许只有时间这个强大的磨光机,在岁月的磨砺里才能逐渐消去这些痕迹。
爱的是父母,无意伤害的也是父母。除了父母,没有什么人是不求回报的。等我们试着去理解他们,试着去关爱他们时,岁月风沙在他们的生命里雕琢着不朽的苍老,一切是否还来得及,一切是否还能够了无缺憾,只有等你做了父母后才知道。
除了每天的上课,那两天俞多了一件事,那就是到食堂里端盘子,四菜一汤摆好了就去校招待所叫武仔父母和小姐姐吃饭。很难说是难以面对,但每一次俞都会害怕和武仔父母相见,害怕那黑里又挣扎出一缕白。
那时候,武仔小姐姐总是说:“俞,你就在这里吃吧,这么多菜不吃都浪费了。”
俞说:“不用了,你们吃,同学已经给我打好了。”
直到端午的前一天,武仔小姐姐说:“俞,下午我们就要走了。”
俞说:“事情都办好了吗?”
小姐姐说:“都办好了,就剩武仔自已的那些东西了。”
俞说:“都在宿舍里呢,吃完中饭我去买票。
小姐姐说:“不用了,学校的吉普车送我们。”
正午的阳光暖暖地照在头顶,俞抱着武仔的书籍从教学楼里出来,经过招待所时,见武仔的小姐姐站窗口前往下望。俞说:“姐,现在过去吗?”
武仔的小姐姐说:“你等一下,我们马上下来。”
通往106宿舍的那一块都站着861的男生们,“阿姨叔叔,您们好!”大家机械而沉默地和武仔父母点头问好。
阳光下的白发银光闪闪,闪出一片春暖里的凄凉来。武仔的干姐们也下来了,她们握着武仔母亲的手,目光中湿湿的,此时无声胜有声。
宿舍里武仔的被褥和衣物都折叠好摆在床上,进了宿舍的武仔妈突然就泪流了出来。武仔的小姐姐克制着自已说:“俞,都拿到外面烧了吧!”
青色的烟从衣物被褥下的纸窝里袅袅升起,一点火光瞬间就燃成一遍冲天的烈焰,熊熊的火光里一切的生命残留的迹象都飞向了天空,飞向了遥远的天堂的那一边。在那个地方有没有车来车往?在那个地方有没有春暖花开?我们想:兄弟,走好啊。想我们了就回来走走,来看看这片青春燃烧的校园吧。
衍纸和灰烬飞舞在风中,一片片落下又飘起,宛若黑色的蝴蝶,一只只就这么去了。而你就是我们青春岁月里的一个断章,匆匆如过客般飞进了云端。你把你最纯净的微笑写在了相纸上,把最牵肠挂肚的思念留在了我们的心底。那早来的十七岁的花祭里,太阳雨落了一季的忧伤。如果说前生只是为了彼此的一场偶然相逢,那么你就是错过了花期的伤心雨。在我们胸口下出一片血淋淋的伤口。
这个春天的梧桐伤了,栀子花在校园里不再忧伤。
这个春天的蝴蝶飞走了,在这片静默地燃烧中,我们告诉自已过了今天,我们就不再悲伤了。
…………
其实,我们又一次想错了。
当这个88年的端午节真正来临的时候,我们才知道一次更大更强烈的悲伤正冲击着我们,这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
俞在给各宿舍发放餐劵的时候,三和穷鬼进来说:“俞,你那里有武仔的相片吗?”
俞说:“没见我忙吗?咪咪、玛丽他们哪都有,问他们吧!”
三说:“都看过了,没有合适的。”
俞知道三和穷鬼他们在忙着摆祭坛,就说:“我床头相册里有一张,暗红色的方格棉衬衫的哪一张,你们自已拿。”
三取了相片说:“这张将就了。俞,边上得裁剪啊。”
俞说:“裁吧,别给我毁了就行了。”
三说:“那能呢?用完今天就还你。”
祭坛。
三和穷鬼他们还是花了心思的,简陋是简陋了点,毕竟只有这样的条件。在宿舍楼的隔墙东面放了张桌子,相片是贴在一块卸下来的窗户玻璃上的,周匝用黑色的亮纸围了,还有一朵白色的纸花挂在相片的上方。桌上一碗砂,上面倒插着三支点燃的烟。左右两边点着红蜡烛,还有六个小碗的菜,两个咸鸭蛋和一些苹果橘子之类的。
那个时侯临近了正午,三端杯白酒放桌上说:“就这样了,俞,从你开始吧。”
很难想象的是临近了才感觉得到那种压抑的气氛,四下里一片沉寂。在别的班级宿舍的杯盏碰击的欢庆声里,我们沉痛的开始了最后的告别。
我们默默地向天堂那一边的兄弟说:“兄弟我们一起过节了,吃好喝好走好啊!别挂念,别担心,来世我们还做兄弟,在相聚。”
一支支烟点燃了,倒立在桌上,在那一片白里,烟灰从烟枝上落下,青色的烟蒙上了眼,糊了满目的阳光和节日的喜庆。
我们几乎从来没有过如此沉重的节日,伤感的情绪象流行病一样的相互传染。大家长时间的坐在床前就像傻子似得沉湎于悲伤。那些逐渐冷透,逐渐不再散发诱惑了的食物,仿佛被遗忘了。也许有些东西是我们必须放弃和遗忘的。
有时候,或许有点难。
有时候,或许有点悲。
可生活还得继续,青春还要燃烧。
那一年,武仔十七岁。花一样的少年,已经是沧海桑田了。
那一年,我们大多数也才二十。青春迷失在花开的颓废里,我们感染上了一种名为悲伤的病。
…………
那一年的端午里,咪咪说:“别傻坐着了,吃了才有劲悲伤啊!”
那一年的端午里,我们说:“吃、喝,吃饱了,喝醉了,我们就可以不再悲伤了。”
…………
于是,我们大口的吃菜,就像机械地嚼着木屑,寂静中除了咀嚼声就是咕咚咕咚的狂饮了。分不清哪些是香槟,哪些又是白酒,大家沉默的吃,大口的喝。然后,冲出门外,狂喷,狂吐。
一切都开始摇晃了,吐完了我们又开始吃,嘶吼着碰杯,然后再次继续周而复始的狂喷,狂吐。在后来身体就不是自已的了,满宿舍的狼藉,满屋子的星光灿烂。
整个861的男生们整整醉倒了一片,剩下的没醉就和桌椅床架一起喝……
似乎一切都醉了。
酒瓶说:“我还要喝,我都空着肚子呢。”
碗说:“我还要吃,我他妈的还空着呢。”
烟说:“还有最后一根,老子抽完了,就成灰烬了。”
我们洒在了酒上,烟吸着我们,床倒在我们身上,床板对我们说:“我要睡了,明天醒来,悲伤就会永远的离开了。”
你信吗?桌子醉倒在我身上,它说,酒干了倘卖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