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女人和老树(散文)
人老了,就像风干了的树皮,一块一块脱落,露出暗褐色的肌肉。但它从容、淡定,安安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和晨阳对话,和露水低吟。
秋风来了,叶片成了飘飞的“蝴蝶”,再也没有葱绿鲜活的情怀奉送。那就轻吟一声,与母树道别,和风一起,向村子的深处飘去。没有了血,就不会有疼痛、呐喊,它是风和岁月拥依的伴侣。
树木,不会逃离自己的生长地。坚守这份执着,这份情怀,哪怕岁月再艰辛,也无法抹去它对这份土地的情愫。
老树下,一个有些佝偻的背影伴着星辰而来。叉开的双腿,像盘旋在地上的树根,弯曲着,硕大的空间留给风穿梭、唏嘘。风嬉戏完树的苍老,就对人调侃一番。它的秉性永远那么任性调皮,像长不大的孩子。可它的顽皮,对那棵习以为常的老树来说,有点麻木了。
那个六十多岁的婆婆,曾经在树下目睹过它青翠葱茏的样子,也目睹过风儿谄媚地送上问候的表情。可如今,在这个季节里,一切都恍若昨天。惊鸿在哪?谁能带回从前的点滴吗?那时的她年轻、漂亮,光彩照人,青春涌动着澎湃的激情。田间、地头,家里家外,无论她的身影在哪里,哪里就会有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她曾像树一样倔强坚韧,过日子,干活哪样都不服输,把家里操持的红红火火。那时,每次走到这棵树下,她都会对郁郁葱葱的树木笑个不停,仿佛它就是自己最知心的姐妹。那时,她爱站在树下,听风儿带来清脆的鸟鸣,还有年轻的孩子们快乐的歌声。
如今,风儿依旧,却残缺了昨日的印迹。孩子们飞到了天南地北,只剩下了自己。她不愿意成为枯枝,也不愿意去探寻明天的影子。以往,自己又该拿着刀耙子,背着家伙到树林子里去耙树叶、拾柴火了。可自从那次住院之后,连干这样的活计的能力都被剥夺了。她想,自己为什么不是一棵树呢,它会有烦恼吗?它会像我一样因为不能耙柴禾而陷入困顿吗?人不是树,可应该是什么呢?
人老了,心性也在悄然地变化着。
失去了年轻时的热烈,心路也仿佛收紧了。对家对孩子的依赖,某种阴暗的心里像黑夜的幔帐笼罩了自己的心性。难道这就是老字惹的祸?想想那个伴随了自己大半辈子的老公,自己真的希望他就是风,是岁月,是形影不离的太阳和星辰。
或许就是那场病,无论走到哪里,她都让他把自己带上。幸好有电动车,有他的好脾气和他冬日暖阳般的关怀。他下地干活,浇麦子、耪地,只要他走出家半步,就把自己带上。她一眼看不到他,她就发脾气,觉得老伴要抛下她。曾有多少人规劝自己,可谁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固执。
她想不通自己到底怎么了,无论是别人的议论,还是自己的感知,仿佛这个世界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老公瘦了,头发全白了,她也心疼,也恨自己无理。她无常的脾气与莫名的孤独感,让她的神经绷到了极限。她的情绪在波涛间澎湃、苦笑,老了还这样任性那样随意。当她把自己的苦恼向外人俗说的时候,也吓一跳,难道自己真的老成了如此不堪?
她无聊时常常看着对门的那户人家,他们会挣钱,每天都带着一帮子人去铺油。当那开门声和骑车的鸣笛声划破清晨之梦的时候,她会因为自己没有那样的本事而流泪。当邻居和其他人家择香菜卖钱的时候,她也会因为身体不行干不了那样的活而想不开。她觉得自己像个废物一样。她常常回忆从前的自己,但她明白,那个时代永远不会回来了。
蓝天白云啊,你们会老吗?你们会像人一样有烦恼吗?无论是年轻,还是苍老,她们这一代人从来没有感受过白云一样的自由、奔放。她羡慕那些云彩,总是变幻着自己的风采,它们在辽阔的天地里演绎着美好与靓丽。
然而,当那青春的容颜变成老树皮样褶皱的时候,你对白云投去的目光是艳羡还是嫉妒呢?无论怎样,你都会以真颜面对世界,这个世界也会以同样的风采面对你。
白云会掠过你的头顶,也会掠过树的苍然,我欣赏那棵老树的从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或许这样的句子用在那些病态人身上的时候,是不公平的。可是,当活在世间的人把心态放开,当我们以一棵老树的从容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一切都会是蓝天上的白云。
阳光暖暖,宽敞的街道上,几个坐轮椅的人聚到了一起。有眯缝着眼看太阳的老头,也有低头沉思的老太太。当时光把他们从人生的巅峰拉到暮年的时候,那么多的感慨唏嘘,仿佛都成了心中无法抹去的丰碑。评说过去,讲说过去,灿烂的笑容里,隐藏的是些许的无奈,也有面对生活的闲淡。话题和怀想,总是在这里打转转,却又期望子子孙孙走出这片天地,奔向远方。
远方链接着未来和希望。从孩子的讲述中,从电视的节目中看到的辉煌,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孩子们奔赴的远方是这样的壮丽,这样的美好。那就随着他们的梦一起翱翔吧!纵然人已近黄昏,也不要把心禁锢成一块冰冷的铁。
那个拄着拐的女人还站在树下。人们还沉浸在孩子们的未来的时候,她在树下慢慢徘徊。她的心仿佛跳跃到了人们的话题之外,对这棵老树特殊的情怀,让她不只一次看着树发呆。
她扬起脸,阳光缠绕着突兀的树干,让它的躯体闪烁着金色的光采,仿佛是灵山上的神树。白云在它的顶上恣意地变幻着自己的风采。几个坐轮椅的人也到了这里,他们看到了女人和老树,还有老树顶上的阳光和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