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香•韵】地瓜及它的秧秧蔓蔓(散文) ——彩色的田野之三
戏曲中的七品芝麻官说过一句实实在在的名言:“当官不予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红薯即是地瓜,因是舶来之物,有的地方称其为“番薯”。
有资料记载,明代在菲律宾经商的福建陈氏二人,见地瓜易于栽培,生熟可食,香甜味美,产量很高。想到家乡粮食不足,人们饥苦,冒着被禁令处罚的危险,偷偷地把地瓜秧蔓绞入汲水绳中,再涂抹污泥,巧妙地躲过殖民者的关卡检查,带回家乡,始得引种成功。故闽地称为“番薯”。
陈氏二人也许不曾想到,生在热带的这种植物,很受华夏民族的青睐,很快就传遍大江南北与黄河两岸。平时,它是美味的辅助饭食,饥荒年代曾经挽救了很多人的生命。短短几百年间,已融进炎黄子孙的血夜中,已融入中国农业的大家庭。
我的故乡在华北平原,亘古以来,黄河眷恋这片热土,搬来大量黄沙,把这里覆盖了一层又一层。黄沙称不上是沃土,但特别适合种植地瓜、花生等根块类农作物。家乡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大量种植地瓜的,不得而知,只记得儿童时代,各村各屯各个生产队,每年都有半数的土地种植地瓜。温度恰好是天时,黄沙土质为地利,人们喜爱是人和。有天时、地利、人和三要素,地瓜,这个南洋外来的物种,似乎与黄土特别有缘,扎根发展,繁荣昌盛,一度占据了黄土地农业的半壁江山。
种在黄沙土地里的地瓜,秧蔓旺盛,结的又多又大,不仅皮相光鲜,质地上乘,口感也比其他土质地上的地瓜好吃。看似纤纤弱弱的地瓜秧蔓,任意剪取一段,随意插在黄沙土中,几场热雨过后,秧蔓爬满一大片,长出串串碧绿的叶子,有时也开几朵淡紫色的小花。到秋老霜降,刨开黄土,必能得到几个肉红色圆润的大“瓜”。
“地瓜”这个称谓,是北方国人给这个洋货起的新名字,意为地下结出的“瓜”,十分贴切。它也的确如瓜一样,生吃甘脆多汁,能解渴充饥,熟食香甜软滑,老幼人群更是喜爱。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故乡人们基本是以它为食,勉强糊口,度过了困难重重的几十春秋。
先是叶子。地瓜秧蔓上有心形的叶子,杯口大小,碧绿娇嫩,下面半尺左右的叶柄,有秩序地排列在秧蔓上,贴着地皮恣意生长,给黄土地铺上一层厚厚的绿毯,吸纳天地灵气,采集日月精华。每年在秧蔓将要爬满地垅的时候,母亲经常弄些叶子,拌点生面粉上锅蒸熟,吃时撒盐拌上蒜泥,感觉特别好吃。几十年过去了,现在虽然鱼肉常吃,仍念念不忘那简陋的美食,可惜很难吃到。
那个年代的农业生产非常落后,粮食不够糊口,地瓜由于产量高,就挑起农业的大梁。记得刚一入秋,秋风送爽,白云飘飘,其他农作物还没有完全成熟,地瓜的秧蔓也正好笼罩田间地面,满地绿意浓浓。吃了小半年窝头的人们,早已急不可待,看到自留地种的地瓜,根部黄土悄悄隆起,知道它已基本长成,于是隔几天收获几颗,一家人大饱口福,剩余的秧蔓也幸福了圈里的猪羊。故乡人就这么熬过一年又一年的饥荒,依靠地瓜延续岁月,延续生命。
故乡农民的秋天十分忙碌,各种农作物待收,一秋的风光也特别喜人,先是高粱、谷子成熟,红的、黄的晒满场院,引得鸡鸭鸟鼠窥伺,寻机来个突然袭击,抢啄几口。再是玉米成熟,金光灿灿的大棒子,晃耀人眼,晃动人心。这些必须先行收割,以便整治耕地,再次播种冬小麦。地瓜原是热带作物,温度适宜总会不停地生长,所以收获滞后。直到天降第一场秋霜,把它的叶子打蔫变黑,开始枯萎,农民才不得不动手收获。
收获地瓜是很有意思的劳动,常用三齿橛头工具,形如猪八戒的钉耙。但也必须像八戒一样,使出蛮力把地瓜一个个从黄土中请出来,堆在秋阳下,晾在金风里。劳动虽然辛苦也有乐趣,偶尔刨出蜥蜴、蛇鼠等小动物,引起一阵骚乱,年轻人奋力追赶,胆小人惊慌躲避,欢声笑语回荡在田野,平添了一些丰收快乐的景象。
收获的地瓜,需要拣出一些无虫疤、无伤痕大小适中的入窖储存,一为留种子,二是村民们一冬半春的大部分食物。剩余的切片晒干方便长期保存,地瓜干掺和些杂粮,共同磨粉蒸窝头,是农民的主食,困难年代无关乎好坏,只但愿够吃,能坚持到明年新粮接续,就心感安慰,感谢老天。那时代的农民就是这么清苦,风调雨顺还好,晒出的瓜干,虽然营养不是很佳,也不算难吃,若遇到灾害年,晾晒的地瓜干遇雨霉变发黑发苦,更苦了百姓,饥饿是人抗不住的魔鬼,无其奈何,照样得拿来填肚子,甚至地瓜秧蔓也磨粉充饥。这些,村里老辈人都经历过。
地瓜收获后,生产队总预留一块土地冬闲,其余全部播种冬小麦,待春光复苏,预留地首先种植地瓜,谓之春红薯,麦收结束时,它正好爬秧拖蔓,给栽种夏地瓜提供足够的秧苗。由于种植早,地瓜也产出的就早且长的也大,正好在秋粮未熟之时,解决一些粮荒。勤劳的农民,调动所有的智慧,充分利用每一寸土地,为生活可谓精打细算,最大限度地发掘天地自然资源。
收获后的地瓜秧蔓,也不会浪费,运回村中,搭在大树或木架上自然风干。那时冬天的村子里,到处是变的臃肿的大树,黑黢黢的奇形怪影,晚上看到显得有些吓人。儿时的我,非常爱听老人们讲述神话故事,总联想到它里面可能隐藏着魔鬼。但事实证明,魔鬼不见得存在,倒是隐藏着一些小小精灵。
搭在大树上干燥凌乱的地瓜秧蔓,无意中给麻雀们提供了良好的窩巢。有时晚上我们借来手电筒,一道光柱罩住栖息的麻雀,使它不明就里不敢乱飞,将准备好的口袋慢慢靠近,突然反扣上去,一下子,麻雀成了我们的俘虏。麻雀虽小,却是个烈性的动物,抓它容易,养它非常困难,不管你制作精美的鸟笼,还是给它锦衣玉食,它一概不食不喝,焦躁狂叫横冲乱撞,三天后必死。老人们说:自由贯了的麻雀,受不得笼养约束,广阔田野才是它们的天地。
别看干透的地瓜秧蔓变得又黑又丑,却是牲畜很好的饲料。食草的牛羊喜欢吃,磨碎后,加点麸皮米糠,喂鸡肯下蛋,喂猪长出的肉特别香。用现在的话讲,是地地道道的农家土猪,笨鸡,纯粹的绿色食品。
储存地瓜,留种育苗是个技术性高的农活,每年政府部门,会组织学习班,集中培训,用传统经验结合新科技技术,尽心尽力地帮助农民,试图农业翻身。黄土地养育的人们,离不开黄土,每年都会挖一个地瓜大窖,深达两三米,上面木梁柴草做顶,覆压黄土保温,地瓜就储存在里面,通过风口调节里面温度,不热不冷,不干不燥,可以储存至春暖花开,不但新鲜如初,由于淀粉的糖化,熟后更甜,更软。
春天到来,找地方制作地面大火炕,把做种子的地瓜紧密地排满几个炕床,覆上肥土,上盖席子棉被之类保温,底下开始烧火,利用人造温室促其提前发芽繁育秧苗。育苗工程中,保持一定的温度特别关键,太热太凉都不行,时刻有受过培训的技术员负责监管。全队人一年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责任重大,不能掉以轻心。为此几个人日夜守护,一点不敢马虎。当然他们有特别的报酬,就是能在热灰中,焖熟几个地瓜,金黄糯软,吃时十分香甜,因此年轻人都乐于此项劳动。
一个地瓜能长出很多棵秧苗,先由嫩黄慢慢变绿,随后长出几片叶子,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给春天献上第一抹新绿,带来新的希望,召示下一个丰年。待气候适宜,分批剪下栽种到预留的大田里。又是一轮的耕作,又是一年的希望,又是一岁的人生。岁月长流,地瓜不断,年年在黄土大地上生生不息,演绎绵长的故事。
后来,发明出塑料薄膜,淘汰了费时费力的火炕技术。农业的迅速发展,人们吃粮不再是问题,地瓜种植面积相应减少,地瓜干随即退出历史的舞台,现在农家院里也难以寻觅它的身影,但人们依然喜欢地瓜,街头市场,烤地瓜成了普遍的各地名吃,无论何地都能听到卖红薯的吆喝之声,听着亲切,想着诱惑食欲。商人们最尊重市场,开发出很多种吃法和产品,普普通通的地瓜因此登上大商场,大饭店的大雅之堂。
科技也培育出不少新品种,红壤黄壤的、白皮粉皮的、紫皮紫瓤的、起沙干面的、软甜可口的,时至今日,地瓜在神州大地上,处处开花结果,发展成一个大家庭。
万变不离其宗,长在田地里的地瓜,外表依然是绿意葱葱,秧秧蔓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