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最美丁香】走光(小说)
夜已经很深了,她躺在床上,头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尽管精神已经疲劳到了极限,但停不下来的胡思乱想让她怎么都难以进入睡眠。灰暗的天花板看上去异常怪异,像是聚集了厚重的霾,每一次眨眼都会把无数个小颗粒震落下来。房间内弥散着一种莫名物质,把所有陈设变得模糊不清。她拉起被子蒙住头,然后将身子卷着被子缩成团。一阵“窸窸窣窣”的织物摩擦声之后,四周变得安寂下来。眼前一片漆黑,但并不可怕,此刻的黑暗反而是种保护,躲在里面可以不被发现,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藏着,没有打扰,也不用去想那么多“应该怎么办”。白天刚刚洗过的被罩散发出芳香剂的味道,她感到鼻腔内一阵难忍的瘙痒,想打喷嚏,干哈了几次却没法打出来。不知怎么了?原本最喜欢的薰衣草香,现在闻起来竟然会让人窒息?她猛地掀开被子,翻身坐起,手压在胸上大口喘气,试图把郁积在肺里面的晦气全吐出来。床边感应式台灯被点亮了,床头柜上,一个药瓶倒放着,里面的药片散落在外,一只酒杯立在旁边,温弱的灯光之下,药片泛起刺眼白光,杯中残酒则显得格外殷红。她身子软软地靠在床头,伸出左手,用食指轻轻拨弄起药片,无名指上一小圈光晕忽明忽暗,幽幽的晃得她心神分离。白金的戒指像是镶在了皮肉里,寒凉透进来,从指根开始沿着手臂直传导进身体里,顿时一阵凛彻心肺的冰冷,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微闭上眼不敢再多看,手上依然无意识地数着药片。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发现药片竟被鬼使神差地排列成一个心形图案,装着红酒的细长酒杯立在中间,俨然一只染了血的刀片插在上面。她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蜷缩起身体,腿靠紧在胸前,手臂交叉抱住双肩,然后将头埋在臂弯里,心里暗暗骂自己:你真的疯了!安眠药、宿醉、作践自己,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吗?
她很纠结,离婚冷静期时限将至,必须要在两天之内做出最终决定——离婚还是和好。
之前,离婚对于她还只是当作别人的故事来听,不曾想有一天竟会成了自己作为当事人的故事。时至今日她都没搞清楚为什么会走到如此地步?感觉像是在做梦,恍恍惚惚仿佛当下发生的一切全都不是真的。结婚三年,他们夫妇俩被公认为天作之合,丈夫是高端精英才俊,妻子貌美倾城,如此般配的一对曾引来过无数人的羡慕。人们常说:所谓幸福,无非是在一生中遇到一个对的人,完成了一件自己喜欢想做的事。她很幸运,二十八岁的年纪就已经收获到幸福,找到了那个对的人,并且正在做着自己喜欢想做的事。曾经的童话,温馨历历,即便到了将要离婚的地步,回想过往仍觉无限甜蜜,这也正是为什么她一再纠结下不了决心离婚的原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世间所有人都逃不过的情劫,可惜来得太快!让人猝不及防。
和郑浩然的相识完全因为一次偶遇。或许是上天有意安排,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同一张桌子,两个之前根本扯不上任何关系的人坐在了一起;更奇妙的是,短短十几分钟之后,她便认定对方就是那个对的人,没搞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一个曾经那么傲娇的女孩,如此之快就无条件成了俘虏,或许只能用一见钟情这种没逻辑的理由来解释。
三年前一个炎热的夏日,她心情沮丧地来到一家本地知名的奶茶店,每当遇到不开心的时候她都会来这家店,喝上一杯奶茶,吹吹江风,然后三千烦恼随之而去。
就在一个小时前,她和自己公司的老板吵翻了,忍受了两年不断被骚扰和刻薄压榨之后,她终于忍无可忍,在又一次被无理挑毛病时情绪失控,把一叠稿纸甩在那张油腻老脸上,愤然高声说出:爱找谁找谁,本姑娘不干了!然后一甩头发,在无数双惊愕的眼神护送下高挺着胸脯离开。瞬间,整个办公室都炸开了,紧接着便触发了一轮公司全体员工的精神大狂欢。刚刚走出公司办公大楼没多久,她手机屏上已经被十数条短信占满了,同事们一致为她点赞叫好,感谢她替大伙出了一口恶气;一个小姐妹留言说高兴到泪奔,在梦里做了无数次的事终于变成了现实;更有同事把她的行为上升到更高的层次,称之为:吝啬资本家在女杰面前完败!号召大家把这一天定为“最扬眉吐气日”。
她一路蹦跳着来到地铁车站,心情好到无法用语言形容,能对着一个平日里蛮横霸道的老板说出那么豪气的话,太解气了!自己都想给自己点十个赞!然而亢奋如焰火一样持续不了多久,当坐在地铁车厢里,看着每天都要经历两遍的熟悉场景,她立刻被拉回到现实。辞职固然很容易,把老板的脸气成猪肝一样颜色也的确很爽,但接下来就要面对失业这样一个严重后果。一个从三线城市来到大都市打拼的年轻女孩,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找到处立身之所,一气之下就全归了零,所有的一切都得重新再来,不要说去做,想想都觉得可怕。“冲动是魔鬼”,冷静下来后才明白这句话的真谛,她没了注意,拿出手机,拨通闺蜜婷婷的电话号码。电话里婷婷劝她务实一点,像她们这些从外地来的年轻女孩,既没资源又没背景,找到份像样的工作谈何容易!千万不能任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该低头时必须低头,过几天去找老板承认错误,厚着脸皮求他,哪怕做出点“牺牲”也要把工作保住。原指望能听到些好办法,或者几句打气加油的话,至少能暂时满足一下精神上的安慰也好,可婷婷的劝告让她比之前更泄气,本就是个拿不定主意的人,现在愈发纠结了,一方面觉得婷婷说的有道理,费那么大劲才得到的东西不应该轻易放弃;但两年内受了这么多屈辱和欺压,真也受够了!不想再当回那个逆来顺受的小女生。她埋怨婷婷没能给出个好主意,婷婷却说忍耐就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她听了挺生气,为了能让婷婷感同身受,把两年来所受的委屈通通控诉了一遍,讲到伤心处忍不住声泪俱下。婷婷见劝说无效,干脆让她先挂电话,晚上回到住处后再好好开导她。挂断电话,忽然发现邻座的乘客们都在用异样的目光看过来,她立刻感到非常难为情,当着这么多人像个小孩子似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还把那么多难以启齿的尴尬事让不相干的人都听了去,实在太丢人了!平日里那么注重自我形象,这下子可好,全毁了!她把头尽量低到最大限度,下巴紧贴着肩窝,假装听电话用手机遮住脸,心里只盼着列车快点到站。
列车减速进入站台,刚刚停稳,她便逃跑一样快速起身下车。
出了地铁站,她沿着江边步道慢慢地走着,街上人来人往非常热闹,而陪伴她的却只是一个纤弱孤单的影子,心里面委屈到不行,真想大声喊出来:凭什么快乐都是人家的?太欺负人了!
前面不远处就是那家常来的奶茶店,她加快脚步走过去。一杯奶茶,两块甜点,进店前满腹委屈,出了门怨气全消,没错,甜食是女孩安抚自己的最佳安慰剂。
可能是因为周五的缘故,奶茶店里客人爆满,连露天的座位也都被坐满了。她举着杯奶茶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座位,只好去找服务生帮忙。服务生把她带到一处有一个空位的桌旁,问她介不介意和别人拼桌?这个空位之前她已经发现了,之所以没用是因为另一边坐着的是一名中年男子。尽管对方看上去很斯文,她还是不想和单身男士拼桌,因为之前有过好几次被无理搭讪甚至强行纠缠的不愉快经历,此外,工作中常被骚扰也让她对中年男有所恐惧,即便对轻中年男也是如此。听到她和服务生的对话,座位上的男子将目光从手中的阅读器上移开,扶了扶眼镜,朝这边看了一眼,友善地笑了笑,然后低下头继续读书。看看实在找不到其他座位,她只好在男子对面坐下,几次偷看过去,那人一直在聚精会神地读书,心安了许多。
奶茶已经喝掉了一大半,可糟糕的心情还是没能好起来,太阳好像也成心跟她作对,转到遮阳伞挡不到的角度,强烈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只好用手遮在眉弓处。心里烦,看什么都不顺眼,往日临江而坐,想象着沿江水逆流而上就可以回到家乡,心情马上会放松下来,可今天的江水一点也不清澈,又灰又暗像怨妇的苦脸,真真应了那句诗词:问君能有几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难怪世间有这么多眼泪!都是因为愁多得和江水一样流都流不完,现代人活得好累,如果真的能穿越回古代该多好!那时候人们不开心时还可以潇洒地胡乱写几句发一通牢骚,现在受了委屈后想找个人吐槽都难!
正眼望着江水胡思乱想,忽然一个很温和的男声说:“你那边阳光太强,咱们可以换一下坐位?”她转过头,发现刚才坐在对面的男人正站在身边,之前他那一侧的桌面上已经清空。心里泛起一股暖流,鼻子一酸,差点让对方看到眼泪,慌忙把手压低些,同时谢绝了对方的好意,表示担心在太阳底下看书会伤害眼睛。那人指指自己戴着的眼镜解释说是新产品,有紫外线防护功能,百分百反射杂光,让她无需担心。
她仔细打量了一眼面前的男人,高个,身材结实匀称,像是经常做运动的那一类;衣着不十分考究但也绝对不随便;长相一般,身上带着书卷气,又不是呆傻文弱的那种,很像读大学时暗恋过的一位年轻老师,能文能武的范特别帅!
对方话说得很真诚,看不出暗藏其他意图,于是她同意互换了座位,接着两人开始交谈起来。话题从奶茶开始,然后聊到男子阅读器中的仓央嘉措,后来不知怎么着就演变成她一个人喋喋不休地诉说“遭遇”。当她意识到不知不觉中竟变成像自己老妈一样唠叨不止时才赶忙停下来,却惊奇地发现对方一直都在认真倾听。
“还是早点离职好,那种工作没了也不可惜,如果你愿意,可以来我们公司上班。”男子说着递过来一张名片,大大的Logo让人一眼就能辨别出这家在纳斯达克上市的国际知名大公司,男人的名字:郑浩然,头衔是COO。
一句话让她如同坠入梦里一样,太不可思议了!短短两小时之内,亲身经历了冰火两重天,刚刚才丢了一份工作,后悔的眼泪还没来得及擦干,紧接着又来了一份更好的,老天真的很眷顾!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她现在相信世界上真的会有奇迹发生。
第二天,她拿着简历战战兢兢去到那家公司面试,结果直接被录用,并且得到一个不错的职位。入职后才得知,这么顺利进公司是因为前一天已经被“面试”过了,那个给她名片的男人果然了不得,从小一路名校,永远学霸,常春藤大学法学与经济学双料硕士,公司亚太地区CEO的接班人。高端精英的光环照得她头晕目眩,一个月之后,她从下属闪变成郑浩然的妻子。一年之后她晋升成为母亲。再后来做起了相夫教子的全职太太,父母也被她从三线小城接过来,她的生活从此进入到一个全新的时空。
当代灰姑娘遇王子的故事,如果不是因为这场变故,很可能会被人写进鸡汤文里去。
世间有很多事时常极具讽刺性,三年前,婷婷曾极力反对她和郑浩然结婚,提醒说,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不会长久,另外,喜欢仓央嘉措的男人大多是情种,靠不住。当时她还认为婷婷的恋爱史太丰富,被男人骗得次数多了,心里难免有些不阳光,想不到三年后,也正是这位好闺蜜竟然倒在了自己男人怀里。婚姻真的很脆弱,三年的夫妻恩爱居然抵不过新欢的一次撒娇,她的心被绝望撕得粉碎,一边是偷腥的丈夫,另一边是在背后下圈套的闺蜜,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更可怜的女人。
看似不经意间发现了老公出轨,其实很可能同样也是老天故意安排,不快一分,不迟一秒,恰在老公刚刚去洗澡的时后她在老公手机上看到婷婷发来的短信。短信内容既暧昧又肉麻,还附着婷婷穿着暴露的性感照片。她顿时惊愕气愤到头发都直立了起来,怒不可遏地抓起手机冲进浴室,厉声质问老公跟婷婷到底是怎么回事?郑浩然先是一怔,弄清楚缘由后却笑起来,说婷婷平时讲话口无遮拦,做事也不着四六,这种性格她应该最清楚,怎么当真了?婷婷性情疯辣她很了解,开过分玩笑也是常事,老公如此坦然的样子也不像是和婷婷之间有那种事,她一时间哑口无言,可心里的怒气仍没法平息,只能气鼓鼓地瞪着两眼傻站在浴室门口。这时候郑浩然冷不防突然伸手把她拉进浴室。她使劲想推开,生气地连声喊:“松手!不想要,别闹我!”然而老公根本不管这些,把她抱得紧紧的,还一口亲在她的唇上让她再也喊不出声。刚刚还被气到僵的她,身子一下子酥软下来,完全没了抗拒力,任由老公狂野地扯光衣衫,糊里糊涂的,兴师问罪最终却变成了无条件投降。
一场风波暂时被模糊过去,事后她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婷婷有很大嫌疑,可又实在不愿相信那个潜在的第三者会是她。
婷婷和她一起长大,两人同住在一条街上,比亲生姐妹还要亲。邻居们常戏称她们俩合在一起就成了“狐狸精”,她负责外表的漂亮,婷婷负责内里的机灵。父亲说婷婷心眼多,多和她在一起玩,到了外面肯定不会吃亏;母亲却说太机灵的女孩心机重,让她离婷婷远点,以免将来吃大亏。现在看来,可能父母两人都说对了。
被大人们昵称为美人胚子的她,从小就长相漂亮,身材也好,可这一切似乎并没给她带来什么好处,女同学们嫉妒,男同学们使坏,加上胆小怕事,因此总惹上些麻烦事。幸好有婷婷在身边帮着才让她躲过好些麻烦,虽然婷婷也时常从她那里贪些小便宜,她觉得作为好姐妹也不用太计较。长大后婷婷只考上了技术学校留在老家,而她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并且毕业后留在了大都市工作。婷婷从家乡过来投奔她,她们合租了一套房,从此两人吃在一起,住在一起,玩在一起,又恢复了昔日的相处模式。她工作的那家小公司老板是个五十岁开外的中年油腻男,从上班第一天起就对她不怀好意,先是语言上轻浮,后来竟发展到动手动脚。年终聚餐时,滴酒不沾的她被老板有意灌醉,迷迷糊糊地险些被老板带上车,多亏婷婷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婷婷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这家公司的内幕,原来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是老板的老婆,婷婷警告老板:如敢再犯,就会把丑事全告到他老婆那去,让他净身滚蛋,一分钱也别想拿到。老板果然害怕了,从此变老实,之后再没有过分的骚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