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在剧团的那些日子(散文) ——军旅生活片段回忆录5
人生命运犹如浪里小舟,虽然自己可以把握个小舵,但是还是不能抵御风浪的冲击,有时还得随波逐流。要紧的是在随波逐流中不忘闪烁生命的光芒。比如我:童年放牛时只是随口乱唱一些山歌,入学后也只是在音乐课堂上跟着唱,从没好好的完整唱一首。也没想到我在当兵背大枪的时候,还要进入到大剧团里,与演员一起生活一段时间,竟然还学会了哼几段戏文。这些意想不到的就是命运。一旦你交上这个命运,那你就得乖乖的听从命运安排,把它交给你的事情尽力做的完好,这样也许命运会给你的人生予以奖励!
言归正传,说说我当兵那些年月在剧团的那些日子吧。
1970年《人民日报》《红旗》《解放军报》(当时最权威的报刊,称为“两报一刊”。)发表元旦社论《迎接伟大的70年代》。这篇社论写得富有激情和文采,很有影响力,各部队都反复组织学习,并按社论精神贯彻执行。社论指出“中国人民解放军要继续做好‘三支’‘两军’工作,提高政治、军事,全面落实四好,加强战斗力。那时文革正进入“斗批改”,大小单位都有军人代表参加。山东临沂地区是造反派武斗严重的地方,军营也多次受到冲击,各个单位企业团体都不很景气。在这种背景下,军区决定我们全师官兵进驻临沂,支持哪里搞好斗批改,并结合时机开展军训。1月10日,我们撤出安徽濉溪市,1月15日进入临沂。我们师直属队大都下到单位“支左”,担任军代表。这样我就被派到临沂地区豫剧团。我接到任务,心里感到好笑:豫剧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真是新鲜。那些演员化装在舞台上虽然是好看,谁知他们在台下又干些什么?反正报纸上大都说演员都有小资产阶级情调,弄不好会受到腐蚀。
我带着小心谨慎地进入了豫剧团。一同去的共有三个人,一个是副班长万字孔,他是1966年老兵,是山东人,比较熟悉豫剧团。一个是与我同期入伍的利川土桥胡崇正。万字孔是组长,自然就是剧团的军代表,参与和革委会主持全面工作。胡崇正做杂务,我组织演员政治学习,做思想工作和参加排练演出。我对这个分工没有异议,但是我觉得难,因为我根本不会做什么思想工作,加上我最怕与女演员接触,怕她们把我腐蚀下去。但是我又喜欢看戏,特别爱看那些武功演员翻跟斗,胡崇正不愿干杂务,想与我调换工作,但我却又舍不得,在这种矛盾心理下,我开始小心的与演员们接触起来。
首先我去找剧团副团长老刘了解豫剧源头和这个剧团的历史极其基本情况。副团长老刘主管剧团排练和演出,他已经50岁出头,在这个剧团干了28年,是山东省一级演员,当副团长也有11年了。老刘很和善,一脸笑容永不消逝。在他住的狭小陋室里,老刘给我介绍了豫剧和这个剧团的情况。豫剧是在河南梆子剧的基础上不断发展起来的一个很好的剧种。因河南简称"豫"也就称为豫剧,与京剧、越剧、评剧、黄梅戏并列,有相当的名气。老刘说着还站立起来,给我唱了两句“与太君打坐在白虎堂上,听我把其中事细说端详。”我听起来感到嗓音悠扬,很嘹亮!觉得豫剧还很好听。我问:“您唱的是什么内容?”老刘说:“这个是《杨八姐游春》里面的,他曽演出过几十场的。”我点头:“好听!唱得好!”老刘说:“豫剧就是以唱腔铿锵大气、抑扬有度、行腔酣畅、吐字清晰、韵味醇美等而受到广大观众欢迎的。”
老刘介绍说:“这个剧团前身是河南义成班,成立于民国十六年(1927年),当时很走红,冯玉祥将军主政河南时还经常到戏班讲话和看戏。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戏剧改革创立了新腔新韵后,更是引人观赏,主要演出《三上轿》、《三拂袖》《桃花庵》《对花枪》《铡美案》《玉虎坠》《南阳关》《花木兰》等剧目,每晚座无虚席。我爷爷就是在这个时期参加到戏班的。”我第一次听到这些,觉得很新鲜,就要求老刘继续说下去。
老刘说:“抗战时期卢沟桥事件爆发后,戏班积极抗日,参加河南文艺界第一次抗战募捐义演,支援抗日,连日演出《拷红》、《断桥》、《大祭桩》《涤雪耻》等剧目,被授予热心救国模范戏班。1948年后,戏班得到豫剧名家常香玉支持,传授徒弟演艺,更是名气远扬,改名为豫剧团。我就是在1950年春进入这个剧团的。当时主要配合政府的需要进行演出正是名为临沂豫剧团。但在文命初期,在"破四旧"的口号中,剧团受到破坏损失,演员遭到造反派批斗,常香玉弟子的徒弟杨梅兰也被剥夺演出权,现在我们剧团困着。”
“啊!剧团还有名演员呀?”我问。
“是的!杨梅兰是名演员,如今被压低许多,但每月还是有680元薪水。”
“我的乖乖!每月680元,真是天大数字,我们当兵才每月6元津贴呢?”我心里赞叹,觉得当个名演员还不错也!
老刘还对我讲了剧团当前情况:“如今剧团有演职员58人,加上领导合计67人,由于剧团中有两派争吵,无法进行大的演出,演员没有收入,生活困难,也就懒散!希望军代表能够给与解决,把剧团振兴起来!”老刘坦然地说出了内心的希望。“剧团不演戏就是垮台!”
一次谈话,我觉得老刘不仅热忱,也是个很有事业心的好人。
告别老刘,我来到门卫,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弯着腰杆走出来,老人望着我笑笑,显得很慈祥。“你是哪里人呀?”老人问。
“湖北的!”
“来这里老远的也!”老人靠近一步与我说话。
“多大年龄?”
“正月间满的20岁!”我很诚实地回答。
“哈哈哈!”老人笑起来,声音很爽朗。“二十岁,正是我那年演出出名的那一年,我也是20岁就成了名角的。”老人说话没有遮拦,也无顾及。我觉得这个老人很随和,也就站在门口交谈起来。
谈话中得知,老人姓赵,名德和。河南周口店人,十五岁学习豫剧当武生演员。二十岁那年他到省城剧院与全国十大名豫剧团汇演,在首场演出《三打雷音寺》中,他扮演孙悟空,与妖魔大鹏金翅鸟激战中,连翻108个跟斗,赢得满堂掌声,一下以“赛悟空”的名号走红。以后接连演出《火烧战船》、《三岔口》、《两狼山》、《破天门》、《破洪州》等剧目,老赵都有出色表现,很快扬名河南,天津,上海。还被邀请去上海大剧院演出《翠屏山》和《打焦赞》,老赵用出自己练出的绝活“十三枪“、“捌杆”、“单倒”、融入表演套路,得到上海观众交口称赞。老赵一边说,还一边使出把式,做给我看。我觉得这个老人真是豪爽。
“唉!”老赵长长叹息一声,继续说:“我没有想到,我后来就出事了。”
“出啥事?”我急切的问。
老赵说:“1948年,政府搞‘减租减息’和土改运动,我们戏班配合演出,每演出一幕戏,就宣讲一段政策吸引民众来听,那夜剧团演出《大闹天宫》,我扮演孙悟空,不料翻跟斗时戏台倒塌,把我腰杆折断了,治疗一年多,我就变成了驼背,从此就与舞台脱离,领导留在剧团里看门打杂。”
“不简单,有功劳!我敬佩您”。我面对老人,赞不绝口。
正要离开时,老赵突然一下挡住我,把右手高举起来。说:“年轻人,你全身吊在我这只手上,看能把我的手拉下来不?”
我当时很是藐视,一个老头还与我叫板。我说:“试试看!”我双手吊在老人手腕上,使劲往下压。可是老人的手膀就是一点不动,莫说弯,连晃动就没有。我心里惊奇,这个老人好手劲。
老人喊出一声:“你注意!”随着喊声。老人一抬手臂,竟然把我举起来,身子离地二尺多高。
我惊讶了。心里连说:“厉害!厉害!真功夫!”就在这时,一个演员过来搭讪说:“军代表,你不知道,这个赵老头是练硬功出来的,臂力了得,去年外面有一群造反派想进剧团捣乱,赵老头不准进门,那些人想以武力强行进入,被赵老头一掌一个全打翻了。赵老头保卫剧团有功,团长就叫他常年把门。他想退休就不行!”
真是能人。想不到一个文化团体里,也有武功高人。
我与赵老头又熟悉了。以后几天我都与演员接触,与他们说话,了解他们的心里的愿望。我还去拜访过那个名演员杨梅兰,她那时是不多言语,只是每天关在自己的屋子里练嗓子,走身段,保养形象。她对直说一句话:“你们安排我演戏我还是来!”
几个年轻人在训练场练习,翻跟斗,打旋子,踢飞脚等武功,一个个很有精神,特别是那个叫胡奎的,他善于前空翻,一连可以翻七八个。还有个老武生名叫华立善,他善于云里翻,就是从三米高的空中翻下来,很惊险的。他们对我说:“军代表,你找个舞台让我们露一手好吗?”我说:“很快会有的。”其实我当时只是顺口回答而已,因为我一个小兵,说话不算数的。
哪知那些演员却把我的话记到心里了,一见面就问我:“军代表,几时排戏,让我们演出啊!”
经过几天的了解,我发现这个剧团整体很好,仅仅是因为不同意见闹出了小小派性,只要真诚去沟通就没有问题了。我还觉得这豫剧团的演员都有实力,思想品质也不坏,演员都希望能够天天上台演戏,完全可以调动起积极性。
我与副班长交流了对剧团的看法,副班长与剧团革委会,剧团正副团长也进行了磋商,决定把剧团盘活起来,但是如何盘活呢?团长说:“演员有戏演出,什么矛盾都化小了。主要是我们没有好的剧本,那什么演出啊?”大家一时为此感到为难。
我天天早上去练功场看那些演员练功。男女演员一个个都是很认真地,劈腿,劈叉,一练就是几十个,喊嗓子一喊就是半小时。特别是走台步,亮相身段,真是看得人美滋滋的。我看的得入迷的时候,也禁不住“啊!啊啊……啊啊!”的跟着喊起嗓子来,引得那些演员暗笑说:“这个兵有点好玩!”
副团长老刘拉着我说:“来,跟着我学唱一段花木兰。”我也跟着哼,但是一点都不像,没得一点儿豫剧的韵味。
老赵过来:“小黄。来我叫你练武功,先练骑马式,再学翻跟斗!”我对这个很有兴趣,就跟着老赵走了。
那个叫杨梅兰的名演员也是一早开始练功,她只是独自练习,很少与演员一起。但是只要演员去向她学,“请教”二字一出口,她就乐意的给你传艺。名演员就是图个资格!也并非有什么坏思想。
半个月过去,我与剧团大部分演员都有了接触,也了解到他们的心思。武生演员李明举家里遭受火灾,我拿出五元津贴表示慰问,胡崇正也拿出五元表示慰问,须知,那时我们一月才六元津贴,而且家里还没有饱饭吃呢!我还建议副班长和团长代表剧团到他家去走走,为李明举做点实事,解决当务之急。
这些事演员看在眼里,觉得我们这几个军代表还是真心为人民服务的。于是都不把我们当外人,有话都找我们说,我们也借势做好思想工作。
那时只有样板戏风行全国,为了让演员登上舞台,我大胆建议剧团团长和革委会说:“我们用豫剧调子来唱样板戏不是很好吗?”先唱《红灯记》在来排练《沙家浜》和《智取威虎山》,这样一直把八个样板戏唱完,我们剧团不是活跃起来了吗?
用豫剧腔来唱样板戏,团长不敢一下答应,因为那时样板戏是不敢随意改编的。触犯了法纪那就不得了。我的建议一时没有得到采纳。剧团还是一潭死水,找人写剧本,都不敢写?真是急死人!
一晃我们到剧团一个月了,我还是没有让演员们登上舞台。弄得我见到那些练功的演员就脸红红的。他们问:“军代表,我们何时上台呀?”我回答说:“快了!以后包你演不完!”胡奎说:“这个军代表,年纪和我一般大,但是就会说空话糊弄人!”
我嘻嘻一笑,装着没有听见。
时间进入三月初,我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说是天津豫剧院移植样板戏演出获得成功。真是大好消息,我拿着报纸跑进团长办公室,叫他看看报纸,再次建议剧团也来移植样板戏演出。把剧团盘活起来。
有了报纸依据,剧团几个领导一合计,经过革委会批准,豫剧团决定也来移植样板戏演出。我立即把消息转告演员。演员们都很高兴,那个杨梅兰还要争取扮演《红灯记》里的李奶奶。老刘自告奋勇来扮演李玉和,李明举说:“他可以扮演鸠山!”剧团一天内组建好演出班子,连夜进行排练……
豫剧团演员功底不错,仅仅一个星期就把《红灯记》移植成功了。彩排那晚上,剧团领导还把临沂地区领导请来观看,地区领导很是肯定成绩,还祝贺公演成功!
3月十六日,剧团在临沂各大街头贴出海报,说晚上在剧院演出移植样板戏《红灯记》。这一下,那些豫剧迷一下蜂拥起来,互相邀约说:“我们好几年没有听到豫剧了,好想,今晚都去过把瘾……”
演出第一晚上,剧场爆满,连空隙走道上都是观众。
台上的每个演员不珍惜机会,把憋在身上的劲儿都投入到演出的角色上,一个个演得十分投入。移植得唱腔保持豫剧风格,高亢明亮。赢得阵阵掌声!
从这天演出开始,豫剧团就是天翻地覆的变化。演员游戏演出,大家天天忙着练功,把戏演好,为自己赢得好名,没有了“窝里斗”的时间。大家一起登台,和力齐心,存在的小矛盾自然冰释。剧团演出有了票房收入,演员们可以得到一些福利和生活补贴,生活好起来,大家劲头更足。